那条老龙，带着他那份屈辱与不安，走了。
风里，海的咸腥味儿淡了下去，只剩下这西方焦土，亘古不变的，腐朽的臭。孙悟空站在原地，没动。他掂了掂手里的混沌擎天棒，又抬头，望了望那遥远的，黑沉沉的须弥山。
热闹。
他喜欢。
这笔买卖，不亏。龙族拿出了“玄黄水母”，换他出手。那东西，水土同源，正好能给他这根，刚吞了首阳山赤铜的棍子，润润筋骨。后土说得对，他的棒子，缺了点与这方天地的“沉淀”。
可这热闹，似乎才刚刚开了个头。
就在那最后一丝属于龙族的湿润，被这片焦土彻底吞噬的刹那。
空气，又变了。
不是冷，是热。
一种，足以将这片魔土都彻底点燃的，干裂的，狂暴的热。像一轮，他从未见过的，更为古老，也更为霸道的太阳，毫无征兆地，自那东方的天际，升了起来。
孙悟空微微眯起了眼。
他那双倒映着尸山血海的灰色眸子里，那抹刚刚才因为做成了一笔好买卖，而升起的愉悦，缓缓地，敛去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仿佛是在看一场，早已排练好了的，连着上演的，滑稽戏般的……不耐。
远方的天际，被烧红了。
那不是云霞，不是火光。
那是一只，凤。
很大，很美。
美到，仿佛这方天地，所有的色彩，都只是为了衬托它，而存在的。它的羽，不是五彩，是千色，是万色。每一根羽毛的每一次颤动，都仿佛在演绎着一种，全新的，充满了“华丽”与“骄傲”的，火之法则。
可那美丽之中，却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焦灼与……哀伤。
它那本该是流光溢彩的华丽羽翼，其边缘处，竟有几处，微不可查的，焦黑的痕迹。它那本该是清越嘹亮，足以审判万物的凤鸣，此刻，却带着一丝，沙哑的，压抑的，痛苦的……颤音。
它来了。
像一团，被那看不见的，恶毒的风，吹得，即将熄灭的，骄傲的火。
它降落在孙悟空身前，姿态，比那条老龙，要高傲得多。它没有化作人形，就那么，以那足以让万灵都为之自惭形秽的，华美的凤躯，冷冷地，俯视着这个，穿着一身破烂僧袍的，灰衣魔猿。
它的眼中，有审视，有警惕，更多的，是一种，在走投无路之下，不得不，向一个，它本不屑一顾的“异类”，低头的，极致的……屈辱。
“混沌魔猿。”
它的声音，清脆，却又带着一丝金属摩擦般的沙哑。那不是它本来的声音。
“我乃凤族使者，凤离。”
孙悟空掏了掏耳朵，脸上那抹不耐烦的讥诮，更浓了。
“又来一个。”他懒洋洋地说道，那语气，像是在驱赶着一只，不知死活的，恼人的苍蝇，“怎么，俺老孙这里，改开善堂了？”
“龙族刚走，你们凤族就来了。商量好的？”
凤离那双，本该是充满了骄傲与审判的凤眸，猛地一缩。她那华美的凤躯，微微一颤，羽翼之上，那本该是绚烂夺目的南明离火，竟不受控制地，暴涨了一瞬。
那火焰，不再是纯粹的七彩。
在那七彩的核心处，竟带着一丝，漆黑的，充满了“毁灭”与“吞噬”的，不祥的……死焰。
“你见过龙族了？”凤离的声音，变得更为尖锐，也更为……急切。
孙悟空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讥诮，没有暴虐。只有一种，在终于，看穿了这场，拙劣的，却又无比有趣的“戏”之后，那发自本源的，纯粹的……愉悦。
“那条老龙，哭得，可比你，好看多了。”他将混沌擎天棒，往肩上，随意地一搭，那动作，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流氓般的痞气，“他也说，族中遭了大难。”
他顿了顿，那双冰冷的灰色眸子，直勾勾地，盯着那只，早已被他这句话，彻底激怒了的，骄傲的火鸟。
“你们这洪荒的旧主，怎么一个两个的，都混得这么惨？”
“你！”
凤离那华美的凤躯，猛地一震！那股，早已被她强行压制下去的，漆黑的死焰，再一次，自她那南明离火的核心处，轰然爆发！
它，像一根根，活着的，呼吸着的，淬了剧毒的黑刺，疯狂地，啃噬着她那本该是纯净无瑕的，火之本源。
一声，压抑不住的，充满了无尽痛苦的哀鸣，自她那高傲的喉咙深处，不受控制地，泄露了出来。
孙悟空脸上的那抹痞笑，缓缓地，敛去了。
他那双，早已见惯了生死的灰色眸子里，没有半分同情，只有一丝，冰冷的，仿佛在看一件，早已被那看不见的黑手，污染了的，精美的艺术品般的……审视。
这手段，与那麒麟，与那龙族，如出一辙。
罗睺。
又是罗睺。
“你们的火，”他开口了，声音沙哑，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仿佛是在陈述着一个，早已注定了的，事实，“病了。”
凤离那庞大的凤躯，猛地一僵。
她那双，本已变得有些涣散的凤眸，死死地，锁定着那只猴子。
那眼神里，所有的骄傲与愤怒，尽数退去。
只剩下，一片，在最后的防线，被轻易撕碎之后，那独有的，绝对的……绝望。
“你……看得出来？”她的声音，在颤抖。
孙悟空没有回答。
他只是，缓缓地，伸出了一根，沾染着漆黑魔血的手指。
遥遥地，指向了那团，正在她身上，疯狂肆虐的，漆黑的死焰。
“这东西，在吃你们的本源。”他懒洋洋地说道，那语气，像是在，谈论着一件，微不足道的，吃饭喝水般的，寻常小事，“它，不是你们的火。是那魔头，种在你们血脉里的……蛊。”
凤离，彻底地，沉默了。
她那华美的，本该是这世间，最为骄傲的头颅，缓缓地，低了下去。
像一朵，被那无情的霜，彻底打蔫了的，最艳丽的，花。
“……是。”
一个，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来得更加沙哑，也更加……破碎的音节，自她那高傲的喉咙深处，艰难地，挤了出来。
“我凤族儿郎，已有多位长老，被这魔火，反噬其身，化为飞灰。”
“这南明离火，本是我族荣耀。如今，却成了，催命的符。”
孙悟空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没有半分变化。
他不喜欢听故事。
尤其是，这种，早已注定了结局的，悲伤的故事。
“所以，”他开口了，打断了那只火鸟，那即将，喷涌而出的，无尽的悲恸，“你来找俺老孙，也是来求救的？”
他顿了顿，那双冰冷的灰色眸子，再一次，直勾勾地，盯着那只，早已没了半分骄傲的，可怜虫。
那眼神，像一个，最精明的，却又最不耐烦的，商人。
“报酬呢？”
凤离猛地抬起头。
她那双，本已变得黯淡的凤眸，在这一刻，竟又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却又无比坚定的……光。
她知道，这猴子，是个不讲道理的主。
但，也是个，讲交易的主。
只要，有足够的价码。
“我凤族宝库，有梧桐神木之心。”她的声音，恢复了一丝，属于凤族的，清亮与……决绝，“那是栖凤神木的本源，蕴含着最为纯粹的，木之生机，与火之灵性。”
她顿了顿，那双凤眸，死死地，锁定着那只猴子，那张，充满了贪婪的脸。
“此物，可为道友神兵，增添无上灵性与……生机。”
孙悟空笑了。
那笑容里，带着一丝野性，一丝狡黠，更多的，是一种，在看到了，又一件，有趣的“玩具”之后，那发自本源的，纯粹的……愉悦。
木，与火。
正好，与那龙族的，水，与土，凑成一对。
他喜欢这种，圆满的感觉。
“成交。”
他将混沌擎天棒，往地上一顿，那动作，干脆利落，不带一丝烟火气。
“不过，”他顿了顿，那双冰冷的灰色眸子，扫了一眼那只，刚刚才松了一口气的火鸟，“俺老孙，只管驱咒。”
“至于，你们跟那魔头，怎么打，打成什么样，”他咧嘴一笑，那笑容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独属于猴子的，纯粹的……幸灾乐祸，“与俺老孙，无关。”
凤离的心，猛地一沉。
她知道，这猴子，是想，坐山观虎斗。
可如今，凤族已是危在旦夕，能保住本源，已是万幸。
她，没有别的选择。
“……好。”
她艰难地，吐出了这个字。
那声音里，带着一丝，在饮鸩止渴之后，那独有的，苦涩与……无奈。
孙悟空没有理会她的复杂情绪。
他只是，缓缓地，抬起了头。
那双冰冷的灰色眸子，穿透了那层层叠叠的魔气与煞气，再一次，落在了那遥远的，西方尽头。
龙族，来了。
凤族，也来了。
那麒麟一族，怕是也快了。
罗睺。
他想。
你这盘棋，下得，倒是越来越大了。
也，越来越有趣了。
他能感觉到，那张，由纯粹的“恶意”与“阴谋”编织而成的大网，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地，收紧。
网里，是那早已内斗不休，却又，不自知的，龙，凤，麒麟。
而他，则是那网外，唯一一个，看到了那只，正在收网的，黑手的……变数。
他那颗，刚刚才因为那两笔好买卖，而变得有些懒洋洋的魔猿之心，在这一刻，再一次，疯狂地，跳动了起来。
他知道。
这洪荒，这片，刚刚才有了色彩的新天地，那第一场，真正意义上的，足以决定所有生灵命运的……大劫。
要来了。
而他，将是那场大劫之中，最不确定，也最……不讲道理的，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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