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敌后的陈宇这天竟然收到了一份来自忠义救国军总部的加密电报。电文内容简短却分量沉重:“据悉,可能有飞行员于你部活动区域迫降,望全力搜救,务必确保人员安全。此事关乎重大,须严格保密,不得外泄。” 末尾的“严格保密”四字,更是加重了这份命令的特殊性。
陈宇拿着电文,心中已然明了。结合近期的记忆与外界零星的讯息,他几乎可以肯定,这多半是那次轰炸东京行动后,迫降在中国境内的美军飞行员。令陈宇玩味的是,总部在发现他与新四军有所往来后,早已对他心生嫌隙,除了与郑云鹏的单线联络的日常汇报,几乎断绝了其他往来,连那点早已因通胀而形同废纸的军饷,也以“交通断绝”为由停发了许久。此刻突然发来这样一份命令,其重视程度可见一斑。
“看来,这飞行员的价值,非同小可。”陈宇暗自思忖。他随即召集了四位营长,简单传达了命令,要求各部在活动时多加留意,但并未大张旗鼓。内心深处,他并不认为这种万中无一的事情会真落到自己头上。
然而,命运有时就是如此巧合。这天傍晚,陈宇正与郑云鹏、李文斌在操场上一边踱步,一边讨论着日益混乱的货币问题——法币在敌占区寸步难行,汪伪的中储券离开他们的控制区就是废纸,新四军的金库兑换券流通范围有限,真正硬通的,还是叮当作响的金条、银元、铜元,乃至从日军运输队那里收取过路费都是金条。正谈论间,天空中突然传来一阵异常沉重且越来越近的飞机引擎轰鸣声,其间夹杂着不祥的爆裂杂音!
三人同时抬头,只见空中一个巨大的黑影正拖着长长的黑烟,歪歪扭扭地向下滑行,高度急剧降低!
“是飞机!要迫降!”陈宇瞬间反应过来,总部电报里的“可能”变成了眼前的现实!“快!特务连集合!”他厉声下令,心脏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剧烈跳动。
“云鹏,文斌!你们立刻回去,通知各部进入战斗警戒,尤其是盯着长兴和吴兴方向,防止鬼子出动抢人!”陈宇语速极快,同时已迈开大步冲向指挥部。
他亲自率领迅速集结的特务连,朝着飞机坠落的大致方向煤山一带,火急火燎地赶去。几乎在同一时间,驻防水口乡的一营长赵铁柱,也看到了这—幕,想到之前陈宇的交代,便地带领一个连队朝着预估的坠机点狂奔。
当陈宇带人赶到时,飞机已经以一种扭曲的姿态,撞毁在一片林木稀疏的山脊上,残骸还在冒着缕缕青烟。天空中,依稀可见几个白色的降落伞正缓缓飘落。陈宇立即分派任务:“特务连,散开搜寻跳伞的飞行员!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赵营长,你带你的人,立刻在周围建立警戒圈!如果发现日军,坚决阻击,掩护特务连和飞行员撤退!”
搜索进行得颇为顺利。不久,四名惊魂未定、身上带着些许刮擦伤和淤青的外国飞行员,被陆续找到并带到了陈宇面前。他们穿着陌生的飞行服,脸上混杂着恐惧、疲惫与警惕,显然无法分辨眼前这支装备混杂的中国军队是敌是友。
陈宇深吸一口气,用自己那半生不熟、夹杂着几个单词和手势的英语,艰难地尝试沟通。“Friend! chinese soldier! help you!(朋友!中国士兵!帮助你们!)”他反复强调着,试图安抚对方紧绷的神经。
经过一番磕磕绊绊、连比带划的交流,四名飞行员眼中惊恐的神色终于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处逢生的激动与感激。他们告知,机舱内还有一名同伴已经阵亡。陈宇立刻派人冒险进入尚有余温的残骸,将那名牺牲飞行员的遗体小心翼翼地抬了出来,用担架护送。
“此地不宜久留,撤回夹浦镇!”陈宇果断下令。一行人掩护着四名生还者和一具遗体,迅速撤离了现场。回到夹浦镇,陈宇立刻让医务兵为飞行员们处理伤势,并将牺牲飞行员的遗体妥善保管。同时,他命令苏征西率领四营,前往坠机地点,接替赵铁柱的那个连,务必守住飞机残骸,绝不能让日军将其拖走。
“给总部发电!”陈宇对郑云鹏吩咐,“禀报我部已成功营救美军飞行员四名,找到阵亡者遗体一具,正在妥善保护。飞机残骸我已派兵看守。请示下一步行动指示。”
这一夜,夹浦镇灯火通明,人人忙碌。处理完各项紧急事务后,陈宇拖着疲惫的身躯,来到临时安置飞行员的房间。四人正在吃饭,看到陈宇进来,纷纷起身表示感谢。通过进一步艰难的交流,陈宇得知了他们的姓名:伯特·格雷中尉、雅各布·曼奇中尉、阿登·琼斯中尉、弗雷德·布拉默中士。而那位牺牲的,是机械师兼机枪手利兰·法克中士。他们原本计划飞往衢州机场降落,却因燃油耗尽被迫在此跳伞,法克中士更是在之前穿越日军防线时,被地面防空火力击中而阵亡。
陈宇尽力安慰他们:“这里安全。我已汇报上级。等待命令,送你们回去。” 他示意他们安心养伤。
总部的回电比预想中更快,语气也更加急迫:“务必确保飞行员绝对安全,妥善保存遗体。接应部队已派出,不日即达。飞机残骸尽力保护,若事不可为,立即彻底炸毁,绝不能资敌!”
然而,接应部队尚未抵达,不速之客却先到了。第二天,日本梅机关的特务竹内健次,竟一脸“热情”地找上了门。
“陈司令!恭喜啊!”竹内假惺惺地笑着,“听说贵部昨日大有收获,救下了几位美国朋友?”他话锋一转,脸色变得“义正辞严”,“陈司令可能有所不知,这些飞行员,悍然对帝国首都东京的非军事目标,包括学校、医院、居民区进行轰炸,造成了大量无辜平民伤亡,这是赤裸裸的战争罪行,严重违反国际法!我代表帝国,正式请求您,将这些战争罪犯移交给我们,接受公正的审判!”
陈宇听着这番颠倒黑白的言论,积压已久的怒火终于被点燃,他猛地一拍桌子,怒斥道:“放屁!日本平民的命是命,我中国千千万万被你们炸死、杀死的百姓的命就不是命了吗?!你们飞机在重庆、在南京、在所有你们到过的地方扔炸弹的时候,怎么不提国际法?!现在跟我要人,还要脸不要!”
竹内健次对陈宇的暴怒似乎早有预料,他无视了斥责,换上一副商人嘴脸,压低声音道:“陈司令,何必动怒?我们可以谈条件。一个活的飞行员,一百根金条!那具尸体,也值一百根!还有那架飞机,我们也可以出钱购买。如果陈司令觉得价钱不合适,还可以再商量……”
“够了!”陈宇彻底失去了与这个虚伪特务周旋的耐心,长期的虚与委蛇让他感到无比厌烦,“把人交给你们?做梦!带着你的金条,给我滚!”
竹内健次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缓缓站起身,走到门口,又回头丢下一句冰冷的威胁:“陈司令,何必把路走绝?您与我方之前的那些交易,还有情报往来……若是曝光出去,恐怕对您,对贵部,面子上都不会太好看吧?”
陈宇早已受够了这种威胁,他冷哼一声,毫不在意地挥手:“随便你!送客!”
竹内健次悻悻而去。他带来的并非仅仅是口舌之争。威胁,很快化作了实实在在的兵锋。
接应部队没有等来,等来的却是日军第70师团的进攻。这个师团是在原独立混成第20旅团基础上新编成的丙种师团,师团长内田孝行中将,陆军大学毕业生,从步兵联队长一步步晋升而来,正渴望用一场胜利来为他的新师团祭旗。在他看来,剿灭一支敌后游击队,本该是宪兵队的活儿,若非为了那几名至关重要的美国飞行员,根本无需他出动。他带着麾下第62旅团的四个步兵大队,浩浩荡荡地从吴兴杀向了夹浦镇。
消息传来,陈宇心头一紧。真正的考验,来了!
内田孝行初时信心满满,进军速度颇快。陈宇部此前在虹星桥、李家巷等交通要道设立的据点,在稍作抵抗、迟滞敌军后,便按计划主动放弃后撤。朱希率领三营,充分利用熟悉的地形,埋设地雷、设置陷阱、冷枪狙击,层层阻截,不断袭扰日军行军纵队,更数次偷袭其后勤运输队。这些骚扰虽未造成致命打击,却有效地减缓了日军的推进速度,迫使内田孝行不得不分兵保护侧翼和后勤,使其恼火不已,多次组织追击却屡屡扑空,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
在此期间,那四名美国飞行员也察觉到了夹浦镇弥漫的紧张备战气氛。他们找到陈宇,通过连说带比划,表达了希望拿起武器,到前线参加战斗的意愿。陈宇断然拒绝:“不行!你们很宝贵!待在这里!” 他解释道,他们若有闪失,自己无法向上级交代。同时,他告知了准备炸毁飞机残骸的决定。
飞行员们听后表示,飞机上还有三挺.30口径的勃朗宁机枪和四千多发子弹可以拆下来使用。陈宇立刻派人通知仍在守卫残骸的苏征西第四营,在炸毁飞机前,务必将所有能拆卸的武器弹药带回。最终,第四营带回了完好的两挺机枪和四千多发子弹,陈宇将其全部加强给了防守压力较大的二营。
随着日军先头部队逐渐逼近夹浦,陈宇下令所有外出部队回缩。赵铁柱的一营从水口撤回,朱希的三营在完成阻击任务后也退回镇内,苏征西的四营在炸毁飞机、带回机枪后也迅速返回夹浦镇。陈宇将所有的家底四个营全部收缩至夹浦镇,决心依托经营已久的防御体系,好好和鬼子打一仗。
为了这几名飞行员,他可是下了血本。
夹浦镇平时就未曾松懈的防御工事,在这几天内得到了极大的加强。依托镇外原有的丘陵、河汊地形,构成了三道连绵的防御阵地。碉堡、暗堡、战壕、铁丝网、陷阱层层相连。尽管缺乏钢筋水泥,工事多以木材、沙袋和就地取材的石块加固,但结构合理,火力配置得当。炮连早已测算区域内的射击诸元,炮兵阵地也进行了加固和伪装。停在码头的三艘炮艇,也离开码头,调整好了炮位,可以从水面上为防御阵地提供火力支援。
当日军第62旅团的先头部队,小心翼翼地进入夹浦镇外围第一道防线的前沿时,迎接他们的是一片异样的寂静。一名日军军官举起望远镜观察,看到的只有黑洞洞的射击孔和纵横交错的战壕。
“砰!”一声清脆的枪响打破了寂静,一名探出身体的日军曹长应声倒地。
试探性的进攻随即开始,日军的步兵在掷弹筒掩护下,向二营防守的阵地发起了冲击。阵地上的响起了一阵排枪。战斗短暂而激烈,丢下几具尸体后,日军退了下去。
阵地上暂时恢复了平静,但所有人都知道,日军的主力一旦抵达,更残酷的战斗,就要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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