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广场那场撕裂认知壁垒的风暴,余波尚未平息。萧氏集团的名字裹挟着“中国人骨子里的真”这句惊雷般的宣言,在舆论场中反复回荡,热度灼人。赞誉如同滚烫的岩浆,几乎要将“破壁者”的标签熔铸成金身。然而,这热度之下,暗流早已汹涌。
“云溪绣坊”官方矩阵账号——一个名为“指尖上的国色”的百万级大V,以其精美的画面、温婉知性的“绣娘”人设(主播苏晚,清丽脱俗,身着改良旗袍,在古琴声中展示绣艺)和“守护非遗”的标签,成了这场流量盛宴中最大的受益者之一。粉丝数暴涨,带货数据屡创新高,苏晚那张融合了古典美与现代知性的脸,频繁出现在各大平台的推荐页。
萧子和坐在总部顶楼那间视野开阔却莫名显得空旷的办公室里,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红木桌面。窗外是城市璀璨的灯火,映在他深不见底的眼底,却驱不散那层冰冷的审视。桌上摊着一份最新的数据报告——“指尖上的国色”单月GmV突破八位数,粉丝互动率断层领先。漂亮的曲线图旁边,是市场部提交的“非遗文化矩阵扩展计划”,建议签约更多“有潜力的非遗传承人”,打造“苏晚2.0、3.0”,复制成功模式。
“萧总,数据太好了!苏晚简直就是为非遗而生的!”市场部总监兴奋的声音还在耳边,“滇绣那边已经松口了,只要我们同意他们的‘标准化’生产流程和品牌联名,注资立刻到位!流量变现的黄金期啊!错过就…”
“标准化?”萧子和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针,“把周阿婆的手艺塞进流水线?把苗寨的蓝染变成化学试剂桶里的颜色?这就是他们要的‘变现’?”
市场总监脸上的兴奋瞬间僵住,讪讪道:“这…资本总要有回报嘛…而且用户喜欢…”
“用户喜欢的是苏晚那张脸?还是她背后真正在穿针引线的手?”萧子和的目光扫过报告上苏晚精修过的宣传照,那纤细白皙、不染尘埃的手指,与记忆中周阿婆布满针眼和老茧、沾着颜料的手重叠在一起,形成刺眼的对比。一股巨大的不安,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缠紧了他的心脏。沈冰在时代广场后台捏碎酒杯时那扭曲怨毒的眼神,再次浮现。她绝不会坐以待毙。这暴涨的流量,这完美的“人设”,甜美的表象下,是否藏着更锋利的钩子?
他的指尖悬在手机屏幕上,苏晚最新一条置顶视频下,一条被赞到热评第三的留言异常刺眼:「晚晚的手是仙女的手吧?一看就没干过活,绣花也是摆拍吧?」下面跟着一串附和的「+1」「仙女怎么可能真干活」「看看就好别当真」。
萧子和的眉心拧成了死结。他拿起内线电话:“阿强,查一下‘指尖上的国色’账号运营的第三方mcN机构背景,特别是那个苏晚。越细越好。”
三天后。凌晨一点。互联网的巨兽在黑暗中睁开了嗜血的眼睛。
一个拥有千万粉丝、以“扒皮打假”着称的营销号“真相显微镜”,毫无征兆地扔出了一颗深水炸弹!标题血红刺目:「‘仙女绣娘’月入百万?起底‘指尖上的国色’背后的人设工厂!」
长达十五分钟的视频,逻辑缜密,证据链清晰得令人窒息!
视频开头,是“指尖上的国色”账号下苏晚那些仙气飘飘的刺绣画面。随即镜头陡然切换——是偷拍视角:深夜,一家挂着“星光璀璨mcN”logo的写字楼里,灯火通明。同一个苏晚,穿着廉价的t恤牛仔裤,素面朝天,疲惫地瘫在转椅上,由两个化妆师围着快速上妆。旁边一个戴着耳麦、神色严厉的女人(经纪人红姐)正指着屏幕上的数据对她吼:“表情!注意表情管理!要温婉!要知性!带点淡淡的忧伤!对!想象你奶奶是绣娘!你肩负着传承的使命!”
接着,是几段经过处理的电话录音:
「…苏晚?她哪会绣花!缝个扣子都歪!那些镜头都是我们设计好的,手部特写是找手模拍的后期合成…」
「…绣品?大部分是苏杭那边小作坊机绣的,找老师傅做旧一下…真手工?有!贵的要死,量少,就拍视频和应付高端客户用…」
「…人设?苦情非遗传承人啊!家里有生病的奶奶(其实是她外婆,早过世了),为了梦想放弃高薪(她之前是夜场dJ)…粉丝就吃这套!眼泪就是流量,苦情就是财富密码!」
更致命的是,视频展示了“星光璀璨mcN”内部一份被泄露的“人设打造Sop”文件!详细列出了如何包装“非遗传承人”的步骤:如何编造身世(祖传手艺、生活清贫)、如何设计“偶然走红”桥段、如何制造“被资本打压”的悲情、如何引导粉丝“为爱发电”下单支持……其中,“指尖上的国色”的苏晚,赫然被标注为“A级模板:佛系+才艺+苦情”,并备注「此模板可批量复制」。
视频最后,是“真相显微镜”主持人那张充满正义感和毫不掩饰嘲讽的脸:“所以,家人们!醒醒吧!哪有什么月入百万的仙女绣娘?哪有什么清贫坚守的非遗之光?不过是mcN流水线上精心炮制的‘佛媛’新变种!‘指尖上的国色’?我看是‘指尖上的镰刀’!收割的就是你们这些相信‘情怀’和‘真’的韭菜!”
炸弹引爆!瞬间核爆!
指尖上的国色人设崩塌 佛媛新变种非遗媛 萧氏集团虚假营销翻车 三条血红色的词条,如同狰狞的毒蟒,以惊人的速度缠绕攀升,死死盘踞在热搜榜前三!后面跟着一个深紫色的“爆”字!
“真相显微镜”的视频播放量呈几何级数飙升!评论区彻底沦为愤怒和嘲讽的狂欢海洋:
「卧槽!我就说!那手白得跟葱段似的,哪像绣花的!」
「非遗媛!哈哈哈哈!比佛媛还高级!萧氏牛逼!」
「刚在时代广场喊完‘真’,扭头就卖假人设?萧子和脸疼不?」
「取关!退货!恶心透了!」
「果然资本家的嘴脸!什么真不真,都是生意!」
「周阿婆知道她的名头被这么糟蹋吗?心寒!」
「@云溪绣坊真身 出来走两步?是不是也快成‘工厂’了?」
更可怕的是,这股针对“非遗媛”的滔天怒火和嘲讽,如同失控的瘟疫,迅速蔓延、变异,开始无差别地攻击所有与“传统文化”、“情怀”、“女性+才艺”相关的领域!“佛媛”(寺庙摆拍带货)、“汉服媛”(穿着汉服扭胯卖萌)、“茶媛”(茶室矫揉造作)…这些曾经被诟病的标签,此刻被翻出来,与“非遗媛”捆绑在一起,成为全网嘲讽和抵制的对象!任何试图展示传统文化之美、女性才艺之真的内容,只要沾上“媛”字,评论区立刻被「又一位媛?」「摆拍辛苦了」「镰刀挥起来」的嘲讽刷屏!真正的文化传承者、手工艺人,被这铺天盖地的污名化浪潮裹挟,苦不堪言!
萧氏集团官网再次被愤怒的流量冲垮。公关部的电话被打爆,全是质问和谩骂。“指尖上的国色”账号评论区彻底沦陷,被各种p成的“镰刀”表情包和“非遗媛”的侮辱性标签淹没。苏晚的个人信息被扒出,曾经在夜场的照片被恶意传播,各种不堪入目的揣测甚嚣尘上。
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的冰山,轰然砸向刚刚经历风暴洗礼的萧氏!刚刚回暖的股价应声暴跌!合作方紧急叫停项目的电话一个接一个!总部大楼外,闻讯而来的自媒体和愤怒的网友再次聚集,口号震天!这一次,不再是“真”的呐喊,而是“假”的审判!
总裁办公室里,气压低得能拧出水来。阿强脸色惨白,额头上全是冷汗,手里拿着一份刚打印出来的、来自“星光璀璨mcN”的紧急解约函和甩锅声明。市场部总监瘫坐在沙发上,面如死灰,嘴里无意识地念叨着:“完了…全完了…滇绣那边刚发函…暂停所有接触…”
萧子和站在窗前,背影如同沉默的礁石,承受着惊涛骇浪的拍击。窗外抗议的声浪隐隐传来,手机屏幕上是不断跳动的、刺目的股价暴跌曲线。他紧握着拳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咔吧”声,手背上青筋暴起。愤怒、被愚弄的耻辱、以及对沈冰这只幕后黑手精准毒辣的恨意,如同毒火在胸腔里灼烧!
“星光璀璨mcN…法人代表是谁?”萧子和的声音嘶哑低沉,像砂纸摩擦。
“查到了!”阿强猛地回过神,快速翻动手中的平板,“表面是个叫王红的人,但穿透股权…最终受益人是一个注册在维京群岛的空壳公司…再往下…关联交易指向…”他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愤怒和一丝恐惧,“沈氏集团旗下的一个离岸文化投资基金!”
果然是她!沈冰!
时代广场的失败,让她转换了战场,用更阴毒也更“高效”的方式,将“真”的旗帜泼上粪污!她深谙流量时代的游戏规则——捧杀之后,是更彻底的毁杀!用一个精心炮制的“假”,摧毁你千辛万苦建立的“真”!
“苏晚人呢?”萧子和的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冻土。
“失联了!电话关机,住处人去楼空!mcN那边说她也只是被蒙蔽的‘工具人’,现在‘精神崩溃’…”
工具人?崩溃?萧子和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都是弃子罢了。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没有敲门声,像一阵无声的风。
林溪走了进来。
她没有看阿强和市场总监,甚至没有看窗外汹涌的抗议人群。她的脸色异常平静,平静得近乎肃穆。几天前苗寨阳光留下的浅淡红晕早已褪去,只剩下一种玉石般的清冷光泽。她手里没有文件,没有手机,只捧着一个东西——
一个用靛蓝色粗布仔细包裹着的、书本大小的方形物件。粗布的边缘已经磨损起毛,颜色洗得发白发旧,带着岁月沉淀的温润光泽。
她径直走到萧子和面前,将那个靛蓝色的粗布包裹,轻轻地、郑重地放在了他面前的红木办公桌上。动作轻柔,仿佛放下的是易碎的珍宝。
萧子和的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那个粗布包裹上。愤怒和冰冷的恨意,在接触到那抹熟悉的靛蓝时,如同沸水浇雪,瞬间被一种更深沉的情绪压制了下去。他认出来了,这是周阿婆压箱底的包袱皮。
林溪没有说话,只是伸出纤细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庄重,一层层地解开了靛蓝粗布上的布扣。
粗布掀开,露出的不是书,而是一本极其特殊的“日记”。
它并非纸页装订,而是由十几块大小不一的、边缘毛糙的深褐色土布缝合而成!针脚粗大、歪歪扭扭,显然是手工缝制。每一块土布上,都用深浅不一的黑色、靛蓝、甚至暗红色的线,绣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那些字迹大小不一,笔画扭曲颤抖,如同幼儿的涂鸦,却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生命力!那是周阿婆的字!是她用那双颤抖的、布满老茧和针眼的手,一针一线“写”下的!
阳光穿过落地窗,落在那些深深浅浅的线迹上。萧子和的目光瞬间被攫住,他屏住呼吸,俯下身,指尖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轻轻拂过那些凹凸不平的“字”。
第一块布上,绣着歪歪扭扭的句子:「嫁人那年,娘给一包丝线,红黄蓝绿…说女人命,像丝线,要自己绣…」
第二块布,字迹更淡,带着洗褪色的痕迹:「大饥荒…饿…丝线换半袋红薯…舍不得全换…留一根蓝的…夜里摸摸…不饿…」
第三块布,墨迹(线色)深了许多:「公社收绣活…熬夜绣鸳鸯枕套…手指扎烂…换回五毛钱…给建国(李阳父亲)买铅笔…他笑…我手疼…心甜…」
第四块布,字迹剧烈颤抖,像在哭泣:「建国爸…走了…留下债…绣品没人要…蓝线快用完了…」
第五块布,针脚突然变得密集用力:「改开!有人收绣活了!苏杭来的老板!说我的花样子老…学!点灯熬油学新花样…眼睛快瞎了…」
第六块布,字迹透出一丝微弱的亮色:「收了小梅…笨丫头…针都拿不稳…骂她…也教她…不能绝了…」
第七块布,墨色黯淡:「机器绣…快了…便宜…没人要手绣了…收丝线的铺子关了…」
……
最后一块布,字迹是最近新绣上去的,用的是暗红色的线,针脚依旧颤抖,却透着一股近乎悲壮的执着:
「上电视了…好多人看…说阿婆厉害…」
「手抖…绣得慢…怕丢人…」
「林子(林溪)说…不怕…真就好…」
「我就想…老祖宗的东西…不能死在我手里…」
「丝线…还有…还能绣…」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煽情的句子。只有最朴素的字眼,记录着一个普通绣女卑微、艰辛、却从未放弃的一生。那歪歪扭扭、深深浅浅的线迹,是血,是泪,是汗,是无数个在油灯下熬红的眼睛,是无数次被针扎破的手指,是绝望中的一点微光,是濒临灭绝时不肯放下的执念!
每一针,都像扎在萧子和的心上!那所谓的“非遗媛”百万年薪的虚假泡沫,在这本用生命和岁月绣成的“日记”面前,显得如此丑陋、如此可笑、如此不堪一击!沈冰泼来的脏水,舆论掀起的滔天嘲讽,在这份沉甸甸的“真”面前,如同撞上礁石的浪花,瞬间粉碎!
巨大的酸楚和一种被净化的力量,如同汹涌的暖流,瞬间冲垮了萧子和心中翻腾的怒火和恨意!他抬起头,看向林溪。林溪也正看着他,清澈的眼眸里没有愤怒,没有指责,只有一种深沉的悲悯和无尽的坚定。她的指尖,轻轻抚摸着土布日记上那句新绣的暗红字迹:「我就想…老祖宗的东西…不能死在我手里…」
“萧子和,”林溪开口了,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穿透所有喧嚣的力量,如同山涧清泉,涤荡着房间里的阴霾和愤怒,“你看。”
她指着那本摊开的、无声诉说着血泪与坚守的土布日记。
“阿婆想要的,从来不是什么月入百万,不是什么‘仙女’人设。”
“她只是想,老祖宗留下的这点手艺,这点念想,别断了。”
“她只是怕,怕它死在自己手里。”
林溪的目光从日记上移开,望向窗外远方,仿佛穿透了城市的钢筋水泥,看到了云雾缭绕的苗岭深处。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
“他们不是想看‘真’吗?不是嘲讽‘佛媛’‘汉服媛’吗?”
“好!”
“我们去苗寨!”
“去蓝阿婆的吊脚楼!”
“不化妆!不摆拍!不开滤镜!”
“让所有人看看——”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劈开一切污浊的力量,清晰地砸在萧子和的心上,也砸在阿强和市场总监愕然的耳中:
“——真正的绣娘,是怎么活着的!她们的手上,有什么!她们的心里,装着什么!”
话音落下,办公室里一片死寂。只有窗外隐隐传来的抗议声浪,和粗布日记上那些无声的线迹在阳光下沉默地述说。
萧子和眼底最后一丝冰寒彻底消融,被一种滚烫的、仿佛被重新点燃的火焰取代!他看着林溪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光芒,看着桌上那本用生命绣成的日记,一股混杂着巨大勇气和无比坚定信念的力量,瞬间充盈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猛地直起身,眼中再无迷茫和愤怒,只剩下破釜沉舟的锐利和一种近乎虔诚的使命感!
“阿强!”萧子和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立刻准备!”
“通知技术组,抽调最精干、最可靠的人!带上最轻便、续航最强的设备!不要导播!不要脚本!”
“联系苗寨蓝阿婆,告诉她,我们明天就到!不是采访,不是拍宣传片,是去…过日子!”
“还有,”他拿起桌上那份来自“星光璀璨mcN”的解约函,看也没看,直接撕成两半,扔进垃圾桶,目光灼灼地盯着市场总监,“告诉滇绣资本,萧氏的合作大门永远敞开,但前提是——尊重每一双手的温度,敬畏每一根丝线的生命!想合作,带着诚意,来苗寨找我!”
他最后看向林溪,伸出手。林溪没有丝毫犹豫,将自己的手放入他宽厚的掌心。他的手滚烫,带着破釜沉舟的力量;她的手微凉,却有着磐石般的稳定。
两人相视一眼,无需言语,一切尽在不言中。
风暴的中心,萧氏集团总部依旧被愤怒的声浪和暴跌的曲线包围。但在这顶楼的办公室里,一个方向已然确定——向着苗岭深处,向着那被遗忘的真实,向着污名化浪潮的源头,逆流而上!用最原始、最笨拙、也最有力的方式,去守护那“中国人骨子里的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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