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事件之后,姜知夏感觉自己看待江屿白的视角,发生了某种根本性的转变。她不再将他那些矛盾的行为简单归结为“冷漠”或“恶劣”,而是开始尝试解读其背后可能隐藏的、扭曲的善意和某种她尚无法理解的逻辑。他像一个行走在迷雾中的守护者,用冰冷的外壳和极端的方式,笨拙地处理着周围的一切。
这种认知,让姜知夏的心境变得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坚定。她不再因为他的沉默而焦虑,也不再因为那些流言蜚语而动摇。她像一棵悄然生长的藤蔓,将根系深深扎入土壤,然后耐心地、执着地,向着那片看似冰冷坚硬的岩石,伸出探寻的触角。
她开始更加细致地观察。她发现,江屿白虽然依旧在课堂上大部分时间沉睡,但他偶尔醒来时,看向黑板的眼神,不再是空洞或无聊,而是一种极快的、近乎本能的扫描和分析。她能感觉到,他不是在听讲,而是在验证,或者说是……挑剔?仿佛老师的讲解在他眼中,充满了可以优化和简化的空间。
她还发现,他丢弃的那些写满复杂演算的草稿纸,并非完全是随意的涂鸦。有一次,她趁他离开座位时,飞快地捡起一个刚被揉皱的纸团,展开后,上面是一个她从未见过的、极其精妙的几何模型推导过程,旁边用极小的字标注着几个物理常数和公式缩写。那绝不是高中知识范畴内的东西。
这些发现,一点一点地拼凑着江屿白真实面貌的碎片。一个惊人的猜想,在她心中越来越清晰:江屿白,这个众人眼中的“问题生”、“学渣”,很可能是一个被刻意隐藏起来的、真正的天才。他并非不学无术,而是在进行着远超同龄人、甚至可能达到专业级别的自主学习!
这个猜想让她感到震撼,也让她更加困惑。他为什么要隐藏?是为了逃避什么?还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期末考试的脚步越来越近,空气里弥漫着焦灼的气息。这天晚上,姜知夏在图书馆复习到闭馆时间。收拾好东西走出图书馆时,才发现外面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而她又忘了带伞。
她叹了口气,将书包顶在头上,准备冲回教学楼取落在教室里的习题册,然后再想办法回家。雨不大,但深秋的夜雨带着刺骨的凉意。
就在她跑到教学楼楼下,准备进去时,却意外地看到,三楼他们班级的窗户,竟然还亮着灯!
这么晚了,谁还在教室?值日生早就走了。
一种强烈的直觉攫住了她。她放轻脚步,悄悄走上楼梯。走廊里很安静,只有她自己的脚步声和窗外淅沥的雨声。越靠近教室,她的心跳越快。
她走到教室后门,门虚掩着一条缝。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透过门缝朝里面望去。
教室里只开了讲台附近的一盏灯,光线昏黄。一个身影独自坐在靠窗的那个位置上——是江屿白!
他没有在睡觉,也没有在玩手机。他面前摊开着一本极其厚重的、看起来像是外文原版的大部头书籍,旁边放着他的笔记本和几张写满复杂符号的草稿纸。他微微低着头,眉头微蹙,手指间夹着那支黑色的中性笔,正在笔记本上飞快地书写着,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专注和……严肃。
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他清晰的侧脸轮廓,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这一刻的他,身上没有了平日里的半点懒散和戾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浸在知识海洋中的、近乎神圣的沉静光芒。
姜知夏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骤然停止了跳动。眼前的画面,与她一直以来对他的认知,形成了无比强烈的、令人震撼的反差!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他!那个在课堂上沉睡、对考试不屑一顾的江屿白,只是一个精心伪装的假象!而眼前这个在深夜无人时,独自钻研着高深学问的少年,才是他真实的面目!
真相,就这样毫无预兆地、赤裸裸地呈现在她面前。尽管她早有猜测,但亲眼所见带来的冲击,依旧让她浑身颤抖,几乎站立不稳。
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发出一点声响,惊扰了这静谧而震撼的一幕。她就那样呆呆地站在门外,透过门缝,贪婪地看着,仿佛要将这个画面永远刻在心里。
不知过了多久,江屿白似乎遇到了一个难题,他放下笔,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抬起手,用力揉了揉眉心,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那叹息里,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疲惫和沉重。
然后,他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猛地转过头,目光锐利地射向后门!
姜知夏吓得魂飞魄散,本能地往后一缩,整个人紧紧贴在了冰凉的墙壁上,心脏狂跳得快要炸开。
他发现了?!
教室里传来椅子移动的声音。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门后。
姜知夏紧紧闭上眼睛,连呼吸都屏住了,等待着门被拉开,等待着被他发现后的尴尬、质问,或者更糟的、冰冷的驱逐。
然而,预想中的开门声并没有响起。
门后,一片死寂。
只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和她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时间仿佛凝固了。
几秒钟后,脚步声再次响起,却是……渐渐远离了门口,回到了教室里面。
姜知夏难以置信地缓缓睁开眼睛,依旧不敢动弹。他……没有出来?他明明察觉到了门外有人,为什么……
一个更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他是不是……知道门外是她?
这个想法让她浑身一震。她再次小心翼翼地,将眼睛凑近门缝。
江屿白已经回到了座位。但他没有再继续看书,而是静静地坐在那里,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和连绵的雨丝。侧脸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落寞和……柔和?那种她从未在他身上看到过的、卸下所有伪装后的真实表情,让姜知夏的心口一阵酸涩。
他就那样坐了很久,久到姜知夏的腿都有些发麻。然后,他缓缓站起身,开始慢条斯理地收拾桌上的书本和纸张,动作依旧带着他特有的、不紧不慢的节奏。
收拾好东西,他关掉了讲台的灯,教室瞬间陷入一片黑暗。只有窗外微弱的路灯光线,和清冷的月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朝着门口走来。
姜知夏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赶紧缩回墙角阴影里,大气不敢出。
教室门被从里面轻轻拉开。
江屿白走了出来。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门口,停顿了一下。月光洒在他身上,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影。他微微侧过头,目光似乎极快地扫过了姜知夏藏身的角落。
那一瞬间,姜知夏几乎能肯定,他看到了她!他的眼神,在月光下,似乎不再冰冷,而是带着一种她无法形容的……复杂情绪?有无奈,有挣扎,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妥协的柔和?
但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快得让她以为是月光造成的错觉。
随即,他转回头,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就像根本没有发现她一样,迈开步子,朝着楼梯口走去。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渐行渐远。
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姜知夏才像虚脱了一样,顺着墙壁滑坐到地上。冰冷的触感从地面传来,却无法冷却她滚烫的脸颊和狂跳的心脏。
月光如水,静静地流淌在寂静的走廊里。
姜知夏坐在阴影中,回想着刚才看到的一切——那个在深夜独自苦读的真实江屿白,那个察觉到她却选择沉默离开的江屿白,那个在月光下流露出复杂眼神的江屿白……
所有的谜团,似乎都在这一刻,有了一个模糊却指向明确的答案。
他不是恶魔,也不是简单的天才。他是一个背负着沉重秘密、不得不伪装自己的孤独少年。他用冰冷推开世界,或许不是因为厌恶,而是因为害怕?害怕被看穿,害怕被卷入他无法控制的漩涡?
而他那些别扭的、看似伤害她的举动,或许是他唯一懂的、也是最笨拙的,保护她、甚至……推动她前进的方式?
真相,伴随着清冷的月光,缓缓照进了姜知夏的心中。没有想象中的豁然开朗,反而带来了一种更加深沉的心疼和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的决心。
她知道了他的秘密。
而他,似乎也默许了她的窥探。
这无声的交流,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
姜知夏从地上站起来,走到窗边。雨已经停了,夜空如洗,一轮皎洁的明月高悬天际,清辉洒满大地。
她看着月光下静谧的校园,心里充满了某种平静而强大的力量。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一切都不同了。她不再是被动承受他冰冷和矛盾的少女,而是成为了他秘密的知情者,成为了他孤独世界里的,一个沉默的同行者。
月光为证,真相无声。
而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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