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伙饭那场石破天惊的告白，像一场盛大而短暂的飓风，席卷了姜知夏整个世界，然后留下了一片狼藉又崭新的天地。之后几天，她都处于一种轻飘飘的、不真实的恍惚状态。手机里塞满了同学八卦和祝福的消息，苏晓更是每天连环call追问细节，但姜知夏却有种奇异的平静。仿佛那个在众人面前向她索要未来的江屿白，和那个沉默疏离的同桌，需要时间去重叠、消化。
江屿白在她点头说“能”之后，只是紧紧握了握她的手，在更加沸腾的起哄声中，低声说了句“明天联系”，便在一片混乱中先行离开了。干脆利落，依旧是他一贯的风格，却让姜知夏心里踏实了不少——他没有因为关系的改变而变得黏腻或不知所措。
第二天，姜知夏的手机果然在清晨响起。不是电话，而是一条言简意赅的短信，来自那个熟悉的、没有存储名字的号码：
【上午十点，市图书馆门口。】
没有询问，没有寒暄，直接下达指令。姜知夏看着屏幕，嘴角却忍不住向上弯起。这很江屿白。她回了一个同样简洁的：【好。】
第一次正式约会，地点是图书馆。这大概也只有他们俩，会觉得理所当然。
姜知夏提前了十五分钟到达。夏日的阳光已经有些灼人，她站在图书馆门前的树荫下，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心里有些微妙的紧张。她今天穿了一条简单的白色连衣裙，头发扎成清爽的马尾，脸上只擦了淡淡的防晒。不算精心打扮，但足够郑重。
差两分钟十点，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街角。江屿白依旧是简单的黑色t恤和牛仔裤，身形挺拔，步伐不紧不慢，在熙攘的人群中显得格外出挑。他走近了，姜知夏才看清，他似乎也稍微打理了一下，头发不像平时那样随意，脸部线条在阳光下显得清晰利落。
他在她面前站定，目光落在她脸上，很直接，带着审视，却不再有以往的冰冷，而是一种平静的、专注的打量。姜知夏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脸颊微微发热，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等久了？”他开口，声音比平时似乎柔和了一丝丝。
“没有，刚到。”姜知夏摇摇头，抬起眼，鼓起勇气迎上他的目光。四目相对，空气里仿佛有细小的电流窜过。一种陌生的、带着羞涩和甜蜜的张力，在两人之间悄然蔓延。
“走吧。”江屿白移开视线，率先转身走向图书馆大门。姜知夏赶紧跟上，与他并肩而行。她注意到，他刻意放慢了脚步，与她保持着同步。
走进凉爽安静的图书馆，熟悉的书香扑面而来。这里对他们而言，有着太多心照不宣的记忆。江屿白熟门熟路地走向那个他们曾“偶遇”过两次的偏僻角落。那里果然空着。
坐下后，江屿白从随身带的、那个看起来依旧空瘪的帆布包里，拿出了一本……姜知夏瞳孔微缩——是一本英文原版的《概率论与数理统计》，大学高阶课程的内容。
他将书放在桌上，推到她面前，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看看这个。比高中那些有意思。”
姜知夏：“……” 第一次约会，送女朋友大学数学教材？这操作，果然非常江屿白。
但她却奇异地点了点头，接过书，翻开。纸张的触感和油墨的味道让她安心。她确实对更高阶的数学充满好奇。两人就这样并排坐着，各自看着书，偶尔，江屿白会伸手指着某一行公式或证明过程，用极低的声音简短地解释几句。他的讲解依旧精炼到苛刻，却总能一针见血。
没有甜言蜜语，没有暧昧互动，只有思维碰撞的细微火花和纸张翻动的轻响。然而，姜知夏却觉得，这种静谧的、建立在共同认知层面的陪伴，比任何形式的约会都更让她感到舒适和……心动。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在用一种他唯一擅长的方式，笨拙地、真诚地，与她分享着他的世界。
中午，江屿白合上书：“饿了。”
图书馆附近没什么像样的餐厅，最后两人进了一家看起来干净简洁的牛肉面馆。正是饭点，人不少，略显嘈杂。他们找了个靠墙的卡座坐下。
江屿白拿起菜单，扫了一眼，直接对服务员说：“两碗招牌牛肉面，一碗不要香菜，一碗……”他顿了顿，看向姜知夏，“你吃辣吗？”
姜知夏愣了一下。他记得她不吃香菜？她好像只在很久以前，某次食堂吃饭时随口提过一次。心里泛起一丝微甜，她点点头：“微辣就可以。”
“一碗微辣。”江屿白补充完，将菜单递还给服务员，动作自然流畅。
等待面上来的间隙，气氛有些微妙的安静。不同于图书馆里的静谧，这里的安静带着点世俗的尴尬。姜知夏低头用纸巾擦拭着本就很干净的桌面，江屿白则看着窗外车水马龙，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
“你……”姜知夏鼓起勇气，想找个话题，“志愿填了吗？”问完她就后悔了，这问题太煞风景。
江屿白转过头看她，眼神平静：“嗯。”
“是……哪所？”姜知夏小心翼翼地问。虽然知道以他的分数，全国学校随便挑，但还是忍不住好奇。
江屿白报了一个名字。是一所顶尖的综合性大学，以基础学科研究着称，在国内数一数二，但距离南城很远。
姜知夏的心微微沉了一下。她也被一所很好的大学录取了，但在另一个城市。这意味着，他们即将开始异地恋。
“哦……那所很好。”她低声说，心里有些怅然。
江屿白看着她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他沉默了几秒，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却清晰：“距离不是问题。”
姜知夏猛地抬头看他。
他直视着她的眼睛，目光里有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我想去的地方，只有它能提供我需要的资源。”他顿了顿，补充道，“你的学校，也不错。适合你。”
他的话很直接，甚至有些冷酷，没有安慰，没有承诺。但姜知夏却奇异地听懂了他的意思。他不是在选择远离她，而是在选择他必须走的路。而他相信，她也有她该去的方向。这种建立在彼此独立和信任基础上的认知，反而比空洞的誓言更让她安心。
“嗯。”姜知夏用力点了点头，重新露出了笑容，“我知道。”
这时，两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端了上来。香气扑鼻。江屿白将自己那碗里的香菜仔细地挑出来，然后才拿起筷子。他吃相很斯文，但速度不慢，安静而专注。
姜知夏看着他低头吃面的样子，额前碎发微微垂下，遮住了部分眉眼，少了几分平时的疏离感，多了些烟火气。她心里软成一片，也拿起筷子，小口地吃了起来。面汤微辣，暖融融的，一直暖到了心里。
吃完饭，江屿白很自然地买了单。走出面馆，午后的阳光更加炽烈。
“接下来去哪？”姜知夏问。她以为约会到此结束了。
江屿白看了看时间，又看了看她：“看电影？”
姜知夏眼睛一亮：“好啊！”
附近的商场顶楼就有影院。江屿白让她选片子，姜知夏挑了一部正在热映的科幻片。取票，买爆米花和可乐，江屿白全程负责，动作利落，虽然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种不动声色的照顾，让姜知夏心里甜甜的。
影院里冷气很足，灯光暗下来，巨大的银幕亮起。这是一部视觉特效很棒的片子，剧情紧凑。姜知夏很快就被吸引住了，捧着爆米花，看得目不转睛。
看到紧张处，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手指微微收紧。就在这时，一只温热的手，悄无声息地覆上了她放在座椅扶手上的手。
姜知夏浑身一僵，心脏像是瞬间停跳，然后又疯狂地擂动起来。银幕的光影在他脸上明明灭灭，她侧过头，能看到江屿白依旧专注地看着前方，仿佛那个覆盖她手背的动作，只是无意识的行为。但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和他微微收紧的力道，却清晰地告诉她，不是的。
她没有抽回手，也没有动，任由他握着。指尖传来的触感，从最初的僵硬，慢慢变得自然。爆米花的甜腻香气混合着他身上淡淡的、清爽的味道，充斥在鼻尖。电影里在演什么，她已经完全看不进去了，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了两人交握的手上。
他的手掌很大，指节分明，带着薄薄的茧，有些粗糙，却异常温暖和有力量。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将她紧紧包裹。
电影散场，灯光亮起。江屿白若无其事地松开了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姜知夏脸颊微红，低着头，跟着人群往外走，心里却像揣了一只小兔子，砰砰直跳。
走出商场，已是黄昏。夕阳将天空染成温暖的橘色。
“我送你回去。”江屿白说。
两人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晚风拂面，带着夏日特有的燥热和温柔。经过一个街心公园时，里面传来孩子们嬉笑玩闹的声音。
江屿白忽然停下脚步，看向公园里那些追逐打闹的小孩，眼神有些飘远。姜知夏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我小时候，”江屿白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几乎要被风声吹散，“很少来这种地方。”
姜知夏的心微微一紧。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及自己的过去。她屏住呼吸，安静地听着。
“大部分时间，是一个人待在房间里，看书，或者……发呆。”他顿了顿，目光依旧看着远处，侧脸在夕阳下显得有些落寞，“没什么朋友。”
姜知夏看着他冷硬的侧脸线条，心里涌起一阵细细密密的疼。她想象着一个小小的、孤独的江屿白，被关在房间里，与书本为伴的样子。那些她曾经羡慕的、关于他天才的猜测，此刻都化作了具体的心酸。
她悄悄伸出手，犹豫了一下，轻轻勾住了他垂在身侧的手指。
江屿白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他反手握住了她的手，力道有些紧，仿佛抓住了什么失而复得的东西。他没有看她，也没有再说下去，但那只紧紧交握的手，却传递出了比任何语言都更复杂的情绪。
两人就这样牵着手，沉默地走完了剩下的路。到了姜知夏家楼下。
“我到了。”姜知夏停下脚步，轻声说。
江屿白松开手，看着她：“嗯。”
夕阳的余晖洒在他身上，勾勒出金色的轮廓。他看着她，眼神深邃，里面翻涌着姜知夏看不懂的情绪，但不再有冰冷，只有一种沉静的、让她安心的专注。
“今天，”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很好。”
姜知夏的脸又红了，心里甜得冒泡。她用力点头：“嗯，我也觉得很好。”
江屿白嘴角似乎勾起了一个极淡的弧度，快得几乎看不清。“回去吧。”他低声说。
“再见。”姜知夏朝他挥挥手，转身跑进了单元门。直到跑进电梯，她才靠着轿厢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灿烂笑容。
第一次正式约会，没有浪漫的烛光晚餐，没有甜腻的情话，甚至大部分时间是在图书馆和面馆度过。但那种心照不宣的默契，那种笨拙却真诚的靠近，那个黑暗影院里无声交握的手，和夕阳下关于孤独童年的短暂倾诉……所有的一切，都让她无比确信，她选择的这个少年，和他选择的这段感情，是独一无二，且无比珍贵的。
他们的未来，或许充满未知和挑战，但此刻，她心中只有满满的、向着阳光生长的勇气和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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