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屿辰的造访，像一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在姜知夏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久久无法平息。那些关于江屿白母亲悲剧的真相、关于他内心深藏的创伤和恐惧、关于项目背后潜藏的危险……所有碎片化的信息，被江屿辰用冷静而沉重的语调串联起来，拼凑出一个远比她想象中更加残酷和复杂的现实图景。
她独自在咖啡厅坐了许久，直到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杯中的牛奶早已冰冷，她却浑然不觉。脑子里反复回响着江屿辰的话语——“他害怕重蹈覆辙”、“有人不希望他成功”、“你的理解和等待，就是对他最大的支持”。
理解？等待？
姜知夏的心像是被浸泡在冰水里，又冷又痛。她终于明白了江屿白所有反常行为背后的动机，明白了他的尖锐和疏离并非源于不爱或轻视，而是源于一种近乎绝望的保护欲和深植于童年的恐惧。这让她心中的委屈和愤怒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沉重的心疼和无力感。
可是，理解就意味着要接受这种单方面的、被排除在外的“保护”吗？等待就意味着要眼睁睁看着他独自在危险的漩涡中挣扎，而自己只能袖手旁观吗？
她做不到。
江屿辰的建议是理智的，甚至是仁慈的。远离风暴中心，等待尘埃落定。这似乎是保全彼此最安全的方式。但姜知夏的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倔强地呐喊：如果感情需要靠逃避和牺牲来维系，那还是她所追求的那种并肩同行的关系吗？
她想起了江屿白在圣诞夜雪地里那个带着颤抖的拥抱，想起了他笨拙地牵起她的手塞进口袋里的温度，想起了他在庆功宴上挺身而出时冰冷的怒意……这些瞬间，是她确信他心中有她的证据。可现在，这份“有”，却成了他背负的沉重枷锁，成了他必须将她推开的理由。
这种认知，让她感到一种近乎窒息的悲哀。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宿舍的。那一夜，她辗转反侧，无法入眠。江屿白苍白而疲惫的脸，他母亲模糊的悲剧身影，匿名短信冰冷的文字，江屿辰恳切而无奈的眼神……像走马灯一样在她脑中轮番上演。
第二天，她顶着浓重的黑眼圈去上课，精神恍惚，教授讲了什么几乎完全没听进去。课后，她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图书馆后面那个废弃的观测台。这里，是圣诞夜他们重逢的地方，也是她第一次窥见他脆弱一面的地方。
冬日的阳光懒洋洋地洒在斑驳的水泥台上，空气中带着清冷的味道。姜知夏靠在冰冷的栏杆上，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天空，心里乱成一团麻。
她拿出手机，点开那个沉寂的对话框。上一次交流，还是她决绝地说出“到此为止”。现在，她该说什么？质问他为什么隐瞒真相？还是告诉他，她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犹豫了很久，她最终没有发信息，而是直接拨通了他的视频通话。她需要一个答案，一个来自他亲口的、不再是透过他人转述的答案。她需要看着他的眼睛，确认他的心意，也确认自己的决心。
电话响了很久，就在姜知夏以为不会有人接听，心一点点沉下去的时候，屏幕亮起，连接成功了。
江屿白的脸出现在屏幕上，背景似乎是在他的公寓，光线比上次更加昏暗，只能隐约看到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和略显凌乱的头发。他看起来比上次更加憔悴，眼下的乌青浓重得像被人打过，嘴唇干裂，整个人透着一股濒临极限的疲惫和……一种死水般的沉寂。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屏幕里的她，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已经抽离。
看到他这副样子，姜知夏所有准备好的质问和情绪，瞬间卡在了喉咙里，心口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疼得发不出声音。
两人隔着屏幕，沉默地对视着，只有细微的电流声在空气中流淌。
最终，还是姜知夏先开了口，声音因为紧张和心疼而微微发颤：“江屿白……”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姜知夏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直视着他那双仿佛失去焦距的眼睛，一字一句地，清晰地问道：“你哥哥……江屿辰，昨天来找过我了。”
屏幕那端，江屿白的瞳孔几不可察地猛地收缩了一下！他原本空洞的眼神瞬间聚焦，锐利如鹰隼，死死地盯住姜知夏，里面翻涌起震惊、慌乱，以及一丝……被触及逆鳞般的怒意？
他抿紧了嘴唇，下颌线绷得紧紧的，没有说话，但骤然加重的呼吸声透过耳机传来，暴露了他内心的剧烈波动。
姜知夏没有退缩，继续问道：“他告诉我……关于你母亲的事。告诉我……你参与的项目很危险。告诉我……那些匿名短信是警告。”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这些……都是真的吗？”
江屿白的脸色在屏幕那端变得一片惨白，他猛地别开脸，避开了她的视线，胸口剧烈起伏着，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过了好几秒，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冰冷刺骨：
“……是。”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他承认，姜知夏的心脏还是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
“所以……”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努力保持着最后的冷静，“你之前冲我发火，推开我，就是因为这个？因为你害怕我知道这些？害怕我像……像你母亲一样，受到伤害？”
江屿白猛地转回头，目光灼灼地瞪着她，眼神里充满了痛苦、愤怒和一种近乎崩溃的边缘感！他低吼道：“不然呢？！姜知夏！你以为我是在跟你玩欲擒故纵的游戏吗？！”
他的情绪终于失控了，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姜知夏的眼泪终于决堤，声音也拔高了起来，带着积压已久的委屈和愤怒，“可是江屿白！你有没有问过我的想法？！你有没有想过，我愿不愿意被你这样保护？！你有没有想过，看着你一个人扛着所有事情，我却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做不了，对我来说是一种什么样的折磨？！”
她用力抹掉脸上的泪水，逼视着他：“我不是你母亲！我不是那个需要被你藏在温室里的脆弱花朵！我是姜知夏！是想和你一起面对风雨的人！你凭什么……凭什么擅自决定把我排除在外？！凭什么认为我承受不起？！”
这一连串的质问，像一把把尖刀，狠狠刺向江屿白。他脸上的怒意渐渐被一种更深沉的、近乎绝望的痛苦所取代。他看着她泪流满面的脸，看着她眼中毫不退缩的倔强和伤心，心脏像是被撕裂般疼痛。
“你不明白……”他摇着头，声音沙哑而无力，带着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你不明白那意味着什么……你不明白失去是什么感觉……”
“我是不明白！”姜知夏哽咽着打断他，“但我想明白！我想分担你的痛苦！而不是像个傻瓜一样，被蒙在鼓里，还要承受你莫名其妙的冷暴力！”
“冷暴力？”江屿白重复着这个词，嘴角扯出一抹苦涩到极致的弧度，眼神里充满了自嘲和痛楚，“姜知夏，如果让你知道真相，让你卷入危险，那才是对你最大的暴力！我宁愿你恨我，宁愿你离开我，也不想看到你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你懂不懂？！”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眼眶也微微泛红。这是姜知夏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他情绪失控的样子，看到他坚硬外壳下那片鲜血淋漓的软肋。
“我不懂！”姜知夏哭着喊道，“我只知道，两个人在一起，就应该互相扶持，共同面对！而不是一个人自作主张地把另一个人推开！江屿白，你这不是保护，是自私！是你对自己没信心！是你不敢赌我们能不能一起走过去！”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江屿白心上。他浑身猛地一僵，眼神瞬间变得空洞起来，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他怔怔地看着屏幕里的姜知夏，看了很久很久，然后，极其缓慢地，低下头，将脸埋进了手掌里。
宽阔的肩膀微微颤抖着，压抑的、近乎呜咽的呼吸声，透过麦克风，清晰地传到了姜知夏耳中。
他……哭了？
这个认知，让姜知夏所有激烈的情绪瞬间凝固了。她呆呆地看着屏幕里那个将脆弱彻底暴露出来的少年，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揉碎了，疼得无以复加。
她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控，如此……脆弱。他一直以来的冷漠、坚强、甚至尖锐，在此刻土崩瓦解，只剩下最原始的痛苦和无助。
漫长的沉默后，江屿白缓缓抬起头，脸上没有泪痕，但眼眶通红，眼神里是一片荒芜的疲惫和……一种近乎认命的平静。
“你说得对。”他开口，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我是自私。我是没信心。我害怕……害怕历史重演。害怕我护不住你。”他深深地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后的绝望，“姜知夏，离开我吧。我哥说得对，离我远点，对你好。”
这句话，像最后的判决，冰冷而残酷。
姜知夏的心，在那一刻，彻底沉入了冰窖。她看着他眼中那片死寂的灰败，明白了他最终的选择。他还是选择了推开她，用这种最决绝的方式。
所有的质问，所有的愤怒，所有的委屈，在这一刻，都失去了意义。
她看着他，看了很久，然后，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
“好。”她听到自己平静得可怕的声音，“如你所愿。”
说完，她伸出手，按下了挂断键。
屏幕瞬间变黑，映出她苍白而泪痕交错的脸。
这一次，她没有哭。只是觉得，心里某个地方，好像也跟着一起，死掉了。
这场首次的、也是最后一次的质问，没有解开任何心结，反而将两人之间最后一点微弱的联系，彻底斩断。信任的裂缝，终于扩大成了无法逾越的鸿沟。
而远在苏黎世的公寓里，江屿白维持着接听电话的姿势，看着变黑的屏幕，久久没有动弹。窗外，是异国他乡冰冷的夜色。他维持着那个姿势，直到窗外的天空泛起鱼肚白，才像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塑般，缓缓倒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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