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那刻意压低的、尖细而熟悉的声音，让林小满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王公公？！他怎么会在这个时辰，出现在这戒备森严的官厨重地？！
惊疑之下，林小满不敢怠慢，连忙轻轻拉开一道门缝。月光下，只见王公公正穿着一身不起眼的深色宦官常服，独自一人站在门外，脸上带着一种难以捉摸的神情。
“王公公？”林小满压低声音，侧身让他进来，随即迅速关好门。
王公公进得屋来，目光锐利地扫视了一下这间简陋却整洁的灶间，最后落在林小满略显疲惫却眼神清亮的脸上，微微颔首：“林姑娘，在宫里这几日，可还习惯？”
“劳公公挂心，尚能适应。”林小满恭敬回答，心中飞快揣测着他的来意。深夜冒险前来，绝不仅仅是寒暄。
王公公似乎看出了她的疑虑，也不绕弯子，声音压得更低：“咱家奉主子之命，来给姑娘提个醒儿。今日你那‘四神福寿糕’得了上佳评语，风头不小，但也……碍了些人的眼。”
林小满心中一凛：“公公指的是……”
“尚膳监里，也不是铁板一块。”王公公意味深长地道，“有人盼着姑娘你好，自然也有人……不乐见其成。尤其是，与你同在这‘百味堂’的某些人。”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瞟向“八珍楼”灶间的方向。
林小满立刻明白了。是傅大师他们！他们在尚膳监内部也有关系！
“多谢公公提醒，民女定当加倍小心。”
“光小心还不够。”王公公摇了摇头，“明日千叟宴预演，各宫主子都会派人先来尝鲜品评，尤其是太后娘娘和几位有头脸的太妃、王妃。你那糕点是入了太后眼的，明日必是焦点。有人……可能会在呈送环节，做些手脚。”
“呈送环节？”林小满皱眉。从灶间到各宫主子面前，要经过尚膳监太监、传菜宫女等多道手续，环节众多，确实容易被人钻空子。
“比如，”王公公声音几不可闻，“拖延时间，让点心冷了，失了风味；或者，‘不小心’磕碰了造型；更甚者，调换顺序，将你的点心与品相不佳的混在一起……法子多的是，防不胜防。”
林小满听得后背发凉。这些手段，阴损且难以查证，却能轻易毁掉点心的口碑！
“民女……该如何防范？”她急切地问。
王公公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看似普通的木牌，递给林小满：“明日呈送点心时，你将此牌暗中交给负责永寿宫（太后寝宫）传菜的掌事宫女瑾瑜姑姑。她见了此牌，自会安排可靠之人接手你的点心，确保万无一失，直达太后面前。”
又是瑾瑜姑姑！与赵琰给的那枚凤纹玉牌指向的是同一个人！林小满心中震动，双手接过木牌。看来，这位瑾瑜姑姑，是“主人”和靖王在宫中的重要倚仗。
“民女明白了，多谢公公，多谢……主子恩典。”她深深一福。
王公公坦然受礼，又道：“另外，主子让咱家传句话：明日宴上，若有人问起点心制法或来历，尤其是关于药材配伍，需谨记‘君臣佐使，平和为要’，万不可夸大药效，授人以柄。”
林小满心中一凛，立刻领会。这是提醒她，药膳点心最易被扣上“妄议药性”、“方术惑人”的帽子，回答必须严谨低调，突出“食疗”、“温补”的概念，避免涉及具体药理。这又是一层保护！
“民女谨记于心！”
“嗯。”王公公满意地点点头，“你好生歇着吧，养足精神。明日，才是真正的硬仗。”说完，他不再多言，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开门离去，融入夜色。
王公公走后，林小满握着那枚温热的木牌，心潮久久不能平息。这深宫之中，果然暗流汹涌，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幸而，那位神秘的“主人”和靖王，似乎在她周围织起了一张无形的保护网。但这张网，又能护她到几时？网的主人，究竟所求为何？
她不敢深想，将木牌仔细收好，与赵琰给的玉牌放在一处。这两件信物，成了她在深宫中最大的依仗和……最沉重的负担。
翌日，千叟宴预演的日子终于到来。整个尚膳监乃至整个皇宫都弥漫着一种紧张而喜庆的气氛。“百味堂”内更是忙碌异常，各灶间火力全开，香气四溢。林小满打起十二分精神，精心制作“四神福寿糕”和另外几样备用点心。她格外注意流程，每一个环节都亲自把关，与小顺子反复核对。
果然，正如王公公所料，在点心制作完成，等待尚膳监统一安排呈送时，麻烦来了。一名面生的典膳太监带着两个小太监过来收取点心，态度倨傲，点名要先收“八珍楼”等几家老字号的点心，将“林记”的点心排在最后，理由是“新人新作，需多加查验”。这一耽搁，至少小半个时辰，点心必然凉透！
林小满心中冷笑，却不慌不忙。她趁那典膳太监不注意，悄悄将王公公给的木牌塞给了恰好路过、看似是永寿宫来催问点心进度的瑾瑜姑姑手下的一名宫女手中，并低语了一句：“有劳姐姐，永寿宫的点心，需趁热。”那宫女接过木牌，神色微动，看了林小满一眼，轻轻点头，转身离去。
不多时，瑾瑜姑姑亲自带着两名宫女来到“百味堂”，直接对那典膳太监道：“太后娘娘惦记着林掌案的点心，吩咐老身亲自来取，就不劳烦你们排队了。”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那典膳太监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冷汗直流，连声称是，不敢有丝毫阻拦。林小满的点心被瑾瑜姑姑的人稳妥接走，径直送往永寿宫。
这一幕，被不少灶间的厨师看在眼里，尤其是“八珍楼”的傅大师，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们显然没料到，这个毫无背景的市井丫头，在宫里竟有如此硬的关系！
预演结束后，反馈陆续传来。太后的永寿宫对“四神福寿糕”赞不绝口，特意赏下了一对玉如意！其他几位品尝到的妃嫔也多有好评。林小满的名字，第一次在宫廷内院真正响亮起来。
然而，树大招风。当日下午，林小满正在清洗工具，一位身着尚膳监从五品服色、姓孙的管事太监，在一群人的簇拥下，来到了她的灶间。这位孙管事，据说与“八珍楼”关系匪浅。
“林掌案，”孙管事皮笑肉不笑地开口，“恭喜啊，点心得了太后赏识。不过嘛，咱家听闻，你这糕点中用了茯苓、山药等物？可有此事？”
来了！林小满心中警惕，恭敬答道：“回孙管事，确用了少许，乃是遵循食疗古方，取其健脾安神之效，味道清淡平和。”
“哦？”孙管事拖长了音调，“这药材入膳，可是有讲究的。用量、配伍，稍有差池，恐与龙体有碍啊。你这方子，是祖传的？还是……自个儿琢磨的？”这话问得极其刁钻，暗藏陷阱。
林小满牢记王公公的提醒，从容应对：“民女不敢妄谈药性。只是依循民间温补常识，用量极微，意在借其清香，佐助米糕之味，绝无药用之想。方子乃是参照古籍记载，加以改良，旨在可口，而非疗疾。”
她回答得滴水不漏，强调“食疗”、“可口”，撇清“药性”，让对方抓不住把柄。
孙管事碰了个软钉子，脸色不太好看，哼了一声：“没有最好！宫里的东西，谨慎为上！”又挑剔了几句灶间卫生，才悻悻离去。
危机再次化解，但林小满知道，对方的刁难绝不会停止。果然，傍晚领取次日原料时，小顺子哭丧着脸回来报告：“林师傅，不好了！尚膳监库房说，咱们要的上等茯苓和怀山药库存不足，明日只能给次一等的货色了！”
原料被卡！这是直接釜底抽薪！没有优质原料，点心的品质必然大打折扣！
林小满的心沉了下去。这是“八珍楼”在利用其在尚膳监的影响力，进行最直接的打压！她该如何应对？去找瑾瑜姑姑？可为了原料这种“小事”动用关系，是否值得？会不会显得自己无能？
正当她蹙眉苦思对策之时，灶间外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
“林掌案可在？”
林小满抬头，只见靖王赵琰，不知何时竟站在了她的灶间门口！他依旧是一身常服，神色平静，身后只跟着那名沉默的随从。
他怎么会来这官厨之地？！林小满心中巨震，连忙上前行礼：“民女参见王爷！”
赵琰微微抬手，目光扫过灶间，最后落在林小满略显憔悴的脸上，淡淡道：“本王奉旨巡查宴席筹备。路过此处，听闻你的点心今日颇受好评，特来看看。”
他话说得冠冕堂皇，但林小满心中明白，这绝不仅仅是“路过”。尤其是在她刚刚遭遇原料刁难的这个当口。
“承蒙王爷挂念，民女愧不敢当。”林小满恭敬道。
赵琰走近几步，看似随意地看了看她准备好的工具和所剩无几的优质原料，忽然问道：“明日宴席所用物料，可都齐备了？”
林小满心中一动，这是一个机会！她犹豫了一下，决定实话实说，但语气尽量平静：“回王爷，其他物料尚可，只是……茯苓与怀山药，库房告知明日恐只能供应次品。”
赵琰闻言，眼神微冷，却并未发作，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转而问道：“若用次品，于点心品质影响几何？”
林小满如实回答：“茯苓粉质粗糙会影响口感，山药香气不足会失其清甜，整体风味将大打折扣。”
赵琰沉默片刻，对身后的随从吩咐道：“去告诉尚膳监钱总管，就说明日太后席上点心所用物料，需按最优等供给，不得有误。若库存不足，即刻着人出宫采买，不得延误。”
随从躬身领命，快步离去。
轻描淡写一句话，便化解了林小满面临的棘手难题！这就是权力的力量！
林小满心中感激万分，再次下拜：“多谢王爷！”
赵琰虚扶一下，目光深邃地看着她：“在宫里，有时退让并不能换来安宁。该争时，便需争。不过，要懂得借势，更要……把握分寸。”他这话，既是点拨，也是警告。
“民女谨记王爷教诲。”
赵琰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转身欲走。临到门口，他却又停下脚步，背对着林小满，似乎不经意地问了一句：“你那款需用吸管食用的汤包，在宫外……似乎风评极佳？”
林小满一愣，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个，忙答道：“是，托王爷洪福，食客们还算喜爱。”
赵琰轻轻“呵”了一声，语气听不出喜怒：“‘吸管喝汤’……倒是别致。但愿这别致，在宫里，是福非祸。”说完，他便带着随从离开了。
林小满站在原地，回味着赵琰最后那句意味深长的话，心中刚刚因原料问题解决而升起的喜悦，瞬间被一股新的不安所取代。
“吸管喝汤”在宫里是福是祸？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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