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清颜那突兀而仓促的警告,如同在苏锦夏心中本就波澜起伏的湖面上,又投入了一颗裹着迷雾的石子。小心京城不太平,小心陌生之人,小心……柳随风。
这简短的话语里,包含的信息和情感复杂得让她心惊。她几乎可以肯定,莫清颜的警告是发自内心的,那份担忧与挣扎不似作伪。但他为何要这么做?是良知未泯,还是他与柳随风乃至拜火教激进派之间,存在着更深的、不为人知的矛盾?
苏锦夏没有在原地过多停留,她压下翻腾的思绪,快步回到了听雪轩,并将莫清颜的警告原封不动地转达给了萧绝。
萧绝听完,指尖在轮椅扶手上轻轻敲击,眸中闪烁着算计的冷光。
“他这是在向我们示警,也是在……撇清关系。”萧绝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冷静,“他想告诉我们,他与即将到来的危险并非一路,甚至可能希望借我们之手,对付柳随风或者激进派。”
“那我们该如何应对?”苏锦夏问道。莫清颜的立场暧昧,既危险,或许也蕴含着转机。
“他将计,我们便就计。”萧绝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既然示警,我们便承了他这份‘情’,加强王府戒备,做出严阵以待的姿态。同时,对于他和柳随风提出的任何关于解毒的建议,我们照单全收,但在具体执行上,必须由你全程掌控,确保万无一失。”
他看向苏锦夏,目光锐利:“更重要的是,我们要利用他们内部这可能的裂痕。莫清颜既然让你小心柳随风,那我们不妨……给柳随风制造一些‘机会’。”
一个引蛇出洞,乃至驱虎吞狼的计划,在萧绝心中逐渐成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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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两天,宸王府的气氛明显变得不同。侍卫巡逻的班次更加密集,暗哨的数量也增加了,尤其是听雪轩和客院周围,几乎做到了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明松实紧,给人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迫感。
苏锦夏依旧每日与莫清颜、柳随风在药房研讨。她对莫清颜的态度,在恭敬之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基于那日警告而产生的、微妙的“信任”,与他讨论医术时更加专注,偶尔还会流露出对京城潜在危险的担忧。这一切,她都做得自然而恰到好处,仿佛一个对师伯抱有天然好感的晚辈,在得知危险后下意识的依赖。
莫清颜将苏锦夏的细微变化看在眼里,眼神愈发复杂,指导她时更加尽心,但在涉及解毒核心步骤时,却似乎比之前更加谨慎,甚至几次提出需要再斟酌,无形中延缓了进程。
而柳随风,则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但那双灵动的眼睛里,时不时会闪过焦躁与算计。王府陡然加强的戒备,显然给他带来了压力,也打乱了他或许存在的某些计划。
这日,苏锦夏按照与萧绝商议好的计划,故意在药房内,当着莫清颜和柳随风的面,对萧绝派来询问进度的亲卫说道:“回去禀报殿下,‘凝冰护心丹’的主药‘冰魄寒莲’处理起来极为耗时,莫师伯为确保万无一失,需以特殊内力温养七日,方能达到最佳药效。让殿下再耐心等候几日,切勿心急。”
这番话,明确地将解毒延迟的责任,揽到了莫清颜追求“万无一失”的谨慎上,合情合理。
那亲卫领命而去。
柳随风闻言,眼中精光一闪,看向莫清颜,似笑非笑:“师兄,还要等七日?会不会太久了点?夜长梦多啊。”他意有所指。
莫清颜面色不变,淡淡道:“治病救人,岂能贪快?若因仓促而致殿下有所闪失,我等百死莫赎。”语气依旧是那副医者仁心的模样。
柳随风撇撇嘴,没再说什么,但眼神中的不耐几乎要溢出来。
苏锦夏将两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冷笑。鱼饵已经放下,就看哪条鱼先忍不住了。
果然,到了傍晚时分,影卫传来密报:柳随风借口外出购买一味稀有的辅药,离开了宸王府。而在他离开后不久,负责监视的影卫就发现,他并未前往任何药铺,而是七拐八绕,利用高超的轻功和反追踪技巧,试图甩掉可能的尾巴,最终潜入了一处位于城南贫民区、看似废弃的土地庙。
影卫不敢靠得太近,只在远处监视,确认那土地庙内,似乎早有他人存在的痕迹。
“土地庙……”萧绝看着舆图,手指点在那处标记上,眼神冰冷,“看来,那里就是拜火教激进派在京城的一个秘密联络点了。柳随风果然是去与他们接头的。”
“殿下,我们是否要立刻派人端掉那里?”玄影请示道。
“不,”萧绝摇了摇头,“打草惊蛇,不如放长线钓大鱼。盯紧那里,查清楚里面有多少人,实力如何,以及他们接下来会有什么动作。另外,想办法探听一下他们的对话,看看柳随风到底和他们说了什么。”
“是。”玄影领命,身影融入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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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地庙内,残破的神像下,点燃着几簇幽蓝色的火焰,跳跃的光芒映照着几张或狰狞或狂热的脸庞。他们穿着普通的百姓服饰,但眼神中却透着一股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邪戾之气。
柳随风站在他们面前,脸上早已没了在宸王府时的嬉皮笑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鸷与不满。
“……情况就是如此。”柳随风将宸王府内的情况,尤其是莫清颜故意拖延解毒,以及王府加强戒备的事情说了一遍,“莫清颜那个老古板,优柔寡断,恐怕是舍不得他那‘师侄女’,想另寻他法!再等下去,只怕会误了圣女定下的大事!”
为首的是一个脸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的壮汉,他声音沙哑如同破锣:“哼!早就说过,这些‘守火人’后裔靠不住!脑子里还装着那些可笑的仁慈!圣女已经传下法旨,‘圣火’异动频繁,预示着我教复兴之机已至,不容有失!既然莫清颜下不了决心,那就由我们来帮他下这个决心!”
他眼中闪过残忍的光芒:“七日后?我们等不了那么久!三日后,便是月阴之夜,正是举行‘容器’遴选仪式的最佳时机!届时,不管那宸王身上的毒解没解,都要将他‘请’出来!还有那个莫清颜特别在意的宸王妃,一并带走!若那莫清颜识相,便还留他有用之身,若他不识相……哼,‘守火人’的血脉,也并非只有他一人!”
柳随风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色,面上却故作担忧:“三日后?是否太过仓促?宸王府守卫森严……”
“仓促?”刀疤汉子冷笑一声,“我们潜伏京城多年,等的就是这一刻!城内各处据点皆已准备就绪,到时自会有人接应。更何况……我们手里,不是还有那份‘名单’吗?到时候,让那些被‘摄魂引’控制的蠢货们在城中各处制造混乱,看那宸王府能分出多少兵力!”
他拍了拍柳随风的肩膀:“柳兄弟,你做得很好。继续盯紧宸王府,尤其是莫清颜。三日后子时,以蓝色火焰为号,里应外合,务必成功!”
“是!”柳随风躬身应道,低垂的眼眸中,却掠过一丝谁也看不懂的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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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地庙内的对话,被影卫以特殊手段截获了只言片语,虽不完整,但“三日后”、“月阴之夜”、“容器遴选”、“制造混乱”等关键词,已经足够拼凑出对方的大致计划。
“三日后,月阴之夜……”萧绝看着窗外渐圆的月亮,眼神冰冷如刀,“他们倒是选了个好时候。”
月阴之夜,天地间阴气最盛,对于拜火教那种涉及诡异力量的仪式而言,确实是绝佳的时机。
“殿下,我们必须提前布置!”苏锦夏感到一阵心急。对方不仅要抓萧绝,竟然连她也列入了目标!而且还要利用那份“摄魂引”名单制造全城混乱,这简直丧心病狂!
“放心。”萧绝握住她微凉的手,传递过一丝令人安心的力量,“他们既然敢来,本王就让他们有来无回。正好借此机会,将京城内拜火教的势力,连同那些被控制的隐患,一并清除!”
他立刻开始调兵遣将。明面上,王府守卫依旧,甚至故意流露出一些外紧内松的破绽,引对方上钩。暗地里,萧绝麾下最精锐的暗卫和部分绝对忠诚的城防营兵马,已经开始悄无声息地调动,围绕着土地庙以及那份名单上可能被利用的人员府邸,布下了一张巨大的网。
同时,萧绝修书一封,密奏皇帝,陈明拜火教余孽将于三日后作乱,请求皇帝下旨,在当晚实行宵禁,并授权他必要时可调动部分京畿卫戍兵力,以便雷霆镇压,将动荡控制在最小范围。皇帝对拜火教之事亦深感忌惮,很快便准奏,并给予了萧绝临机专断之权。
一切都在紧锣密鼓而又悄无声息地进行着。宸王府仿佛一个巨大的漩涡中心,表面平静,内里却已激流暗涌,等待着最终爆发的那一刻。
而在这风暴来临的前夜,苏锦夏再次独自一人来到了药房。她需要整理一下思绪,也需要确认最后一些关于“凝冰护心丹”的细节,以备不时之需。
然而,她刚点燃烛火,一个身影便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
苏锦夏心中一惊,猛地回头,却见莫清颜不知何时,已然站在了那里。他的脸色在跳动的烛光下显得有些晦暗不明,眼神更是复杂到了极点,有决绝,有愧疚,还有一种近乎悲壮的坦然。
“锦夏,”他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时间不多了。有些真相,我必须告诉你。”
苏锦夏心中一紧,下意识地握紧了袖中的银针,面上却努力维持着镇定:“师伯,您想说什么?”
莫清颜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她,看到了遥远的过去,又落回了沉重的现实。他缓缓从怀中,取出了那枚苏锦夏曾在月夜下惊鸿一瞥的——蛇纹骨牌。
“你见过这个,对吗?”他声音低沉,“那晚,你听到了我的话。”
苏锦夏没有否认,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莫清颜苦笑一声:“我知道你怀疑我,警惕我。你做得对。我确实……来自‘守火人’一族,与拜火教渊源极深。我们这一族,世代守护着关于‘圣火’的秘密,等待着其重燃的时机。”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但拜火教内部,早已分裂。一方是以圣女为首的激进派,他们狂热地追求力量,不惜以活人为‘容器’,强行引燃‘圣火’,认为唯有如此才能光复拜火教往昔荣光。而另一方……则是我所属的守旧派,我们相信‘圣火’的传承需要合适的契机与自愿的承载者,反对那种残忍的仪式。”
“我接近宸王,最初的目的,确实是为了确认他是否如预言所示,是千年难遇的‘圣火’最佳容器。”莫清颜坦言,“但我低估了萧绝意志之强大,也……低估了与你母亲相似的你,带给我的影响。我看得出来,你是真心待他,而他,亦对你不同。”
他的目光落在苏锦夏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真诚:“锦夏,我无法完全背叛我的族群和使命,但我绝不允许激进派那种毁灭性的计划成功,那只会带来无尽的灾难,也违背了‘守火人’守护平衡的初衷。柳随风已经与激进派勾结,他们计划在三日后月阴之夜,强行带走宸王和你!”
苏锦夏心中巨震,虽然早已从影卫那里得知,但亲耳从莫清颜口中证实,依旧让她感到一阵寒意。
“师伯,您告诉我这些,是希望我们怎么做?”苏锦夏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莫清颜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的蛇纹骨牌放在了药桌上,又取出一个极其古朴的、只有拇指大小的黑色玉瓶,推到苏锦夏面前。
“这骨牌,是我身份的象征,也可能……是你们与他们周旋时的凭证。而这个,”他指着那黑色玉瓶,神色无比郑重,“里面是我用秘法炼制的‘寂灭散’。并非毒药,而是能在极短时间内,彻底封闭一个人的全身经脉与气海,使其如同陷入最深沉的假死状态,气息全无,任何探查手段都难以察觉异常。”
他看向苏锦夏,眼神灼灼:“三日后,若事不可为,若他们真的……抓住了宸王,试图举行仪式。你想办法,将此物让宸王服下。‘圣火’无法寄宿于一具‘死寂’的躯体,这是打断仪式,争取时间的唯一方法!但切记,此物药效只能维持十二个时辰,时辰一过,若无法解除,假死便会成真!”
苏锦夏看着桌上那枚冰冷的骨牌和那瓶关系着萧绝生死的“寂灭散”,心脏狂跳。莫清颜此举,几乎是在进行一场豪赌!他将如此重要的物品和盘托出,是彻底的倒戈,还是一个更加精密的、获取他们绝对信任的圈套?
那瓶“寂灭散”,究竟是绝境中的一线生机,还是催命的毒药?
她抬起头,迎上莫清颜那双充满了复杂情绪的眼睛,试图从中分辨出最真实的意图。
“师伯,您为何要帮我们到如此地步?”她轻声问。
莫清颜的眼中掠过深深的追忆与哀伤:“因为……这是我欠萦师妹的。当年,若非我固执于族规,未能及时出手,她或许……不会走得那么早。我不能再看着她的女儿,和她所在意的人,重蹈覆辙。”
他后退一步,对着苏锦夏,微微躬身一礼:“锦夏,珍重。三日后……各自小心。”
说完,他不再停留,身影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门外的夜色之中,留下苏锦夏一人,对着烛火、骨牌和那瓶足以决定命运的药散,心潮澎湃,久久无法平静。
真相与谎言,善意与阴谋,在这一刻交织得如此紧密,让人难以分辨。莫清颜的倾述,究竟是一场孤注一掷的救赎,还是一张精心编织的、通往更深地狱的网?
三日后,月阴之夜,注定将是一个不眠之夜,一个决定无数人命运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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