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尤启明骑着锃亮的二八大杠，准时出现在胜利修造厂大门口。
这是他给自己定下的“规矩”——没事也常来厂里转转。一来显得工作积极，二来能及时掌握厂里的风吹草动，三来也是为未来可能的“班底”物色苗子。
一个采购员如此“爱岗敬业”，门卫老张对他的印象深刻，笑着点头放行。
刚把车停好，就见采购二科的王承军科长像踩着风火轮似的从办公室冲了出来，一眼就锁定了尤启明，脸上写满了焦急，远远就招手：“小尤！小尤！快！来我办公室！”
尤启明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保持着平静，快步跟了过去：“黄科长，这么早，出什么事了？”
一进办公室，黄承军反手就把门关上了，压低声音，语速飞快：“唉！别提了！火烧眉毛了！厂里刚接到上级一个“光荣而艰巨”的政治任务——要咱们“自力更生”，组装一台“争气牌”拖拉机出来，向“五一”献礼！”
尤启明眉头微挑：“拖拉机？咱们厂……不是修造农机配件和简单机械的吗？”他记得很清楚，胜利修造厂主要业务是维修农具，铸造些简单的零件，焊接个拖拉机车斗和驾驶室，跟整机制造，尤其是技术含量相对较高的拖拉机，完全不搭边。
“谁说不是呢！”黄承军一拍大腿，满脸愁容，“可黄厂长说了，这是政治任务，必须完成！硬着头皮也得干！这不，临时从各个车间抽调了几个技术尖子，成立了攻关技术小组，就在后面那个旧仓库里折腾呢。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呀！这组装拖拉机最难搞的就是发动机、变速箱这些核心部件，咱们厂根本造不了！只能想办法去淘换，或者……拆别的旧机器。但这都需要时间，需要……这个！”黄承军搓了搓手指，做了个点钱的动作。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黄承军凑的更近了，声音压的更低，“攻关小组那七.八个人都是技术痴，一钻进仓库就没日没夜的干。可人是铁饭是钢啊！特别是搞技术攻关，费脑子，更需要油水！食堂那点定量，清汤寡水的根本顶不住！黄厂长私下给我下了死命令，让我无论如何，想办法给技术组搞点肉食补充营养！至少……得保证每天有点荤腥！可这个节骨眼上，我去哪儿弄肉啊？供销社的份额早分完了，黑市……”他一脸为难的看着尤启明，意思不言而喻。
尤启明心中了然，原来是这么回事。他前世作为顶尖科学家，太理解高强度脑力劳动对营养的需求了。看着黄承军焦急又带着恳求的眼神，他爽快的点点头：“黄科长，您别急。肉的事我想想办法。猪肉可能有点儿紧俏，鸡鸭鱼行不行？保证新鲜！
“行！太行了！只要是肉，什么肉都行！”黄承军眼睛瞬间亮了，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小尤，我就知道你路子野！需要什么？钱？票？我这边尽量给你协调”
“钱和票按正常采购走就行，我尽量按厂里能接受的价格来。”尤启明没把话说死，显得很务实，“数量呢，每天大概需要多少？”
“不用多！每天能有个十斤八斤的，够给他们加个肉菜就行！关键是……要快！最好今天就能有点！”黄承军急切地说。
“成！我这就去想办法。”尤启明干脆地应下，转身就要走。
“哎，等等！”黄承军叫住他，指了指厂区后面，“仓库就在后面，门口挂了个技术攻关组的破牌子。你要是有空……也可以去看看热闹。哎，一群人在那抓瞎呢。”他语气里带着点无奈和同情。
黄承军之所以告诉他这些，一是怕尤启明怀疑他说的话，二是有点八卦的意味。
仓库里的“热闹”与无声的审视：
领完采购任务，尤启明准备离开工厂，黄承军最后那句话勾起了他的兴趣。作为前世站在材料学和飞行器设计领域巅峰的科学家，对于机械制造有着近乎本能的关注和手痒。更何况，他未来的商业王国蓝图里，重工业是重要的一环。现在提前看看这个时代最基层的技术水平和思维方式，很有必要。
循着隐约传来的敲打声和争论声，他很快找到了那个挂着技术攻关组木牌的旧仓库。大门敞开着，里面光线昏暗，弥漫着机油、铁锈和汗水的混合气味。七八个穿着沾满油污工装的男人，正围着一个焊接的相当粗糙的铁架子——那应该就是所谓的“拖拉机驾驶楼”了。
争论的焦点很明确：
“老李，你这发动机放前头不行！重心太高了，一爬坡就得翘头翻车！”一个戴着厚厚眼镜、头发花白的老技师指着驾驶楼前部预留的位置。
“不放前面放哪儿？传动轴怎么接？难道放屁股后头？那不成推土机了！”被称为老李的壮硕汉子梗着脖子反驳。
“放中间！驾驶楼底下！”另一个瘦高个说。
“底下？那散热怎么办？？维修怎么搞？？钻车底下去？”立刻有人反对。
“这驾驶楼焊的太死了！预留的空间根本不够塞进发动机和变速箱！得拆了重做！”有人泄气的踢了一脚铁架子。
“拆了重做？说的轻巧！时间呢？材料呢？这驾驶楼还是好不容易凑的废铁焊起来的！”老技师一脸愁容。
“要不？……咱先别管驾驶楼了，把发动机、变速箱、后桥这些核心先在地上连起来，能跑起来再说！”有人提出务实，但显然不符合“献礼”要求的方案。
“那怎么行？！上级要的是整机！能开出去的整机！在地上跑算怎么回事？”老技师立刻否决。
一群人吵吵嚷嚷，唾沫横飞，问题似乎陷入了死循环。每个人都凭经验在说，但缺乏一个清晰、系统、可执行的整体设计思路。他们围着那个粗糙的驾驶楼，像一群面对刺猬，无处下口的困兽。
尤启明抱着手臂斜靠在门框上，静静的看了几分钟。以他的眼光来看，这个驾驶楼的设计简直可以用“灾难”来形容：结构笨重，布局极不合理。预留空间完全没考虑动力和传动系统的安装、散热、维修等基本需求。至于他们争论的发动机位置……他微微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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