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郊外小院,情潮退去。桂英慵懒地靠在王仲平汗湿的胸膛,指尖习惯性地滑向他心口,却只触到一片空荡的皮肤。她猛地抬头:“仲平?你的玉佩呢?”
王仲平心脏骤停,随即故作懊恼地皱眉,手指在胸前摸索:“许是…绳子旧了,磨断了?该死,丢哪儿了…我回去再好好找找。”他不敢看桂英清澈眼底那一闪而过的疑惑,匆忙起身穿衣。
自此,他找到了一个畸形的平衡点。在桂英处,他饮酒听琴,直至烂醉如泥。回到侍郎府,便一头栽倒,省去了与婉儿同房的煎熬,也免去了更多虚情假意的表演。酒气成了他最好的掩护。
然而,常在河边走,终有湿鞋时。又一次深夜醉归,崔贵阴沉着脸堵在了女儿院门前。
“王魁!你将婉儿置于何地?!”怒喝如雷。
婉儿慌忙冲出,扑到父亲面前:“爹!夫君待我极好!百般呵护,万般疼爱,您看!”她急切地举起颈间玉佩,“这是他从不离身的命脉,都赠予女儿了!”
崔贵的目光如淬毒的冰锥,死死钉在那枚玉佩上!玉质,祥云纹,侧面那个几乎磨平的“宗”字暗刻——这分明是他当年送给结义兄弟王师宗次子的满月礼!王师宗…王家…满门抄斩!
惊雷在崔贵脑中炸响!眼前这个“贤婿”,哪里是什么寒门王魁?他是王家余孽——王仲平!自己竟引狼入室,认贼作婿!
杀机瞬间盈满崔贵浑浊的双眼!枯手按向腰间短匕!然而,女儿望向王魁那充满爱恋依赖的眼神,像一道无形的枷锁。他强压滔天恨意,从齿缝挤出一声冷哼,拂袖而去,留下一个阴鸷如毒蛇的背影。
王仲平浑身冰冷,酒意化作冷汗。崔贵眼中那赤裸的杀意,让他如坠冰窟。难道他知道了?!
此后,杀机如影随形。
一次“打猎”约会,冷箭破空,几乎洞穿王仲平胸膛!桂英看着受伤的王仲平,心急如焚!她大喊救命,见人就就拦,没成想竟然拦下了崔婉儿昔日定亲对象洪洛。
洪洛因深爱婉儿,见婉儿喜爱着王仲平选择成全,本欲黯然离京,却被焦桂英拦下求助。
“公子,求求你救救我家相公!求求你!”焦桂英跪地抓住洪洛的衣服,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遍一遍的说着:“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家相公!”
洪洛看了看躺在地上的人,惊讶的张大了嘴!这这怎么是王仲平,再看了看焦桂英!问道:“他是你相公?”
“恩”桂英回答坚决。
洪洛一下子啥都明白了!
王仲平在医馆醒来,面对洪洛,尴尬万分。他支开桂英,编织谎言:桂英乃我原配发妻,洪州边陲屡遭兵变,我家破人亡夫妻失散,我还以为她早就已经死了!没想到我高中状元传天下,她便找上门来。可我已经娶了婉儿,实属无奈,恳请洪洛为婉儿着想,保守秘密。
洪洛无奈只好沉默应下。
谎言终被婉儿撞破。那不属于她的气味,还有明明不合自己口味还被带回来的桂花糕!婉儿此刻的心情翻涌的潮水,五味杂陈。嫉妒、愤怒、失望与痛苦如尖锐的银针,狠狠扎进她的心间。曾经对丈夫的信任轰然崩塌,她满心都是被背叛的屈辱,像是被人当众撕开了遮羞布。
当她提着桂花糕找洪洛求助,一句“你怎么知道了”才发现洪洛原来早就知道了,这无疑是在她伤口上又撒了一把盐。那种被亲近之人欺骗、隐瞒的感觉,让她陷入更深的绝望与迷茫。她或许会觉得自己像个傻子,身边的人都在瞒着她,孤立无援的孤独感将她紧紧包围,内心对丈夫的怨恨也愈发浓烈,同时对洪洛的行为也充满了失望与不解 。
可是洪洛告诉她,替王魁隐瞒只是想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婉儿内心这才好受了一些!可是她应该怎么办?怎么面对王魁呢?
“你必须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否则她就真的失去了王魁!”
洪洛费了一番周折,终于打听到了桂英的住所。崔婉儿得知消息后,便迫不及待地上门找桂英。
崔婉儿见到桂英,赶忙甜甜地叫了声“姐姐”,那声音里带着几分讨好又有几分委屈,堂堂相府千金为了王魁,姿态低到了尘埃里。她满眼恳切地说道:“姐姐,我和您一样,都是爱魁哥的,也都是为了魁哥好啊。今日我能找到这儿,纸终究包不住火,相信要不了多久,我爹也能找到。到时候,难免会生出许多事端。”她的眼神里满是担忧和急切,似乎已经预见了即将到来的风暴。
桂英听了,神色平静,只是淡淡地让婉儿回去,称自己自有主张。
待崔婉儿离开后,春香忍不住问桂英:“姐姐,您真要退出吗?”桂英目光坚定,缓缓说道:“春香妹,我得先帮丈夫完成复仇大计。等大仇得报,再与他续前缘,求得我应得的名分。”春香皱着眉头,满脸担忧地提醒道:“姐姐,就怕那王仲平娶了别人后,来个死不认账啊。”
桂英轻轻一笑,从怀中取出那根发簪,认真地说道:“春香妹,你觉得我们是无媒无证私下苟合吗?这根发簪可是王仲平家的传家之宝。”春香眼睛一亮,说道:“若是要告他,有这发簪为证,他想赖也赖不掉!”桂英眼神里满是信任,说道:“我始终相信我跟王仲平会恩爱有加、至死不渝,绝对不会有对簿公堂的一天。”
另一边,王魁回到了侍郎府。崔婉儿满心欢喜地将改了多次的衣服拿给王魁试穿。然而,衣服穿在王魁身上还是大了。王魁有些不耐烦地抱怨道:“你好像不想做给我穿似的!”
婉儿听了此话顿时尴尬不已!
丫头急匆匆地送了封信进来。王仲平一看信的内容,脸色瞬间大变,心中只想着桂英要走,他必须去拦住她。他心急如焚,丝毫没察觉到这又是相爷设下的圈套。
暮色如血,漫过小院的青砖。焦桂英将最后一件素衣塞进行囊,木簪绾住的发髻散落几缕碎发,垂在苍白的颈侧。春香抱着包袱欲言又止,柱儿蹲在门槛上磨着柴刀——刀刃寒光隐隐,映着门缝外骤然逼近的玄色锦靴。
“吱呀”一声,院门被猛力撞开!
王仲平逆光立于阶前,官袍下摆沾满尘泥,胸口剧烈起伏:“你当真要走?!”
桂英指尖一颤,目光掠过春香与柱儿。二人惶然摇头,春香拽着柱儿衣角低语:“我们去十里亭等姐姐……”门扉合拢的刹那,王仲平反手扣死门栓,铁锁“咔哒”坠落,像斩断退路的铡刀。
“今日不把话说明白,休想踏出这门!”他攥住她手腕,力道几乎捏碎骨节,
“你是不是对我这样的安排有什么不满,可以摊出来跟我商量啊”看到桂英什么也不说只是摇头,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又问道“你是不是有难言之隐,是不是有人逼迫你”
“没有,我只是希望你完成你的复仇大计,我不要你为我分心”
“复仇归复仇,爱你归爱你,这分明是两回事!怎么会分心呢!”
“你让我走吧”说完桂英直奔大门!却怎么也打不开
仲平赶紧一把抱住桂英“这算什么,我不想要糊里糊涂莫名其妙就失去你,就像我王氏一门死的不明不白!”
“桂英,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
这打不开的门让桂英一下子有些心慌她回头却看到滚滚浓烟席卷而来。仲平!仲平!快跑!火!
熊熊烈火肆虐着,热浪扑面而来,两人在火中拼命挣扎,生死悬于一线。
而在十里亭等待桂英的柱儿和春香,远远看到了浓烟。他们心中一惊,意识到情况不妙,赶忙朝着浓烟的方向奔去。赶到时,他们拼尽全力,才将被困在火中的桂英和王魁救了出来。
劫后余生,桂英和王魁相拥在一起,他们不知道这段被命运捉弄的感情,在未来还会经历多少风风雨雨,但此刻,他们只愿紧紧相依,共同面对未知的一切。而那围绕在他们身边的阴谋与算计,正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悄然收紧……
医馆内,老大夫诊脉后的一句话,如甘霖洒在王仲平焦枯的心田:“恭喜恭喜,夫人怀孕已两月有余。”
狂喜瞬间淹没了仲平!他要当爹了!他与桂英血脉的延续!这黑暗中的一线天光,几乎让他落下泪来。他更频繁地前往小院,手掌小心翼翼覆上桂英依旧平坦的小腹,感受着那微弱却真实的希望。
崔贵久攻王仲平不下,毒牙转向桂英!那日桂英出门采买婴孩布料,暗巷中寒光骤起!若非王仲平与丁宝柱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饶是如此,桂英小腹受创,虽胎儿侥幸保住,也吓得王仲平魂飞魄散。
想着近日发生的种种,王仲平越发的心慌!他能感受黑暗里有股力量要将他灭亡,或许是他的仇家已经发现了他!他在明处,仇家在暗处!他必须要安排桂英离开!
前脚送走了大夫,回头就看到春香坐在那儿,双手抱胸,那架势像要兴师问罪!
仲平好言:“春香姐”
春香杏眼圆睁,脸颊因愤怒涨得通红,指着王仲平的手指微微颤抖,声音里满是压抑不住的抱怨:“别叫得那么好听,你这个白虎星,你这个丧门星!”她胸膛剧烈起伏着,仿佛每一个字都带着熊熊燃烧的怒火,“打从桂英姐沾上你开始,就像活鬼缠身,怎么狗屁倒灶的事情全叫她遇上了。你说,你到底还要把我们害到什么地步?”
王仲平身形一震,俊朗的面容瞬间变得惨白,眼中满是痛楚与无奈。他向前跨出半步,却被春香恶狠狠的眼神逼得停住脚步。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声音带着几分沙哑与恳切:“春香,你这样指责我太不尽人情。”他双拳紧握,指甲几乎掐进掌心,“我有今天的遭遇,是我心甘情愿的吗?桂英是我心爱的女人,我怎么会去害她呢?”话语里藏着深深的委屈,仿佛在向全世界诉说自己的无辜。
“她!说得倒好听!”春香冷笑一声,那笑声尖锐刺耳,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划破寂静的空气。她一步一步逼近王仲平,眼中燃烧着熊熊的怒火,“桂英姐是你心爱的女人?”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嘲讽与愤怒,“你把你心爱的人藏在这荒郊野外,见不得人,还得陪着你担惊受怕,随时会有生命危险!”她脑海中不断闪过桂英担惊受怕的模样,心中的怒火愈发旺盛。
王仲平眉头紧皱,满脸焦虑,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他急切地解释道:“所以我才一直劝告你们离开临安城啊!”他的眼神中满是担忧,生怕春香做出什么冲动的事,“这里太危险了!”
“哼!”春香双手抱胸,下巴高高扬起,眼神中满是不屑,“你怎么不叫崔婉儿离开临安城?依我看,你的侍郎府就安全得很,不如让桂英姐搬进去好了!”话语里充满了讽刺,字字句句都在控诉王仲平的不公。
王仲平神色慌乱,支支吾吾道:“现在还不是时候……”他心中满是纠结,既担心桂英的安危,又害怕激怒崔贵,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什么时候才是时候?”春香突然暴喝一声,猛地拍向身旁的破桌,桌面上的灰尘簌簌掉落。她眼中闪烁着决绝的光芒,“你有时间拖拖拉拉,我们可没有命跟你耗下去!”她一步上前,死死揪住王仲平的衣领,“姓王的,我今天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今天你要不给我个满意的交代,那就来个玉石俱焚,同归于尽!”她心中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为了桂英,她不惜一切代价。
王仲平被勒得面色涨红,却不敢挣扎,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什么是满意的交代?”他心中充满了恐惧,不知道春香接下来还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
“我要你立刻还桂英姐原配的名分!”春香松开手,后退一步,眼神坚定地看着王仲平,“然后马上把她接回侍郎府!”她的语气不容置疑,仿佛这是王仲平必须完成的使命。
王仲平神色凝重,声音发颤:“那什么是玉石俱焚,同归于尽?”他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隐隐猜到了春香的计划。
春香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你言下之意是不想给我个交代?”她双手叉腰,眼神中充满了威胁,“好,别逼我!我知道你们忌惮的都是崔贵,可我就不信事情一张扬开来,崔贵当真就杀了你,让女儿变成寡妇!我打算去面见崔贵,拆穿一切!他果真杀了你,我也认了,那就是玉石俱焚,同归于尽!”她越说越激动,眼中的疯狂愈发明显。
王仲平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抓住春香的手腕:“可是你无凭无据,崔贵也不一定会相信你!”他的声音急促而慌乱,额头上的汗珠不停地滚落。
春香用力甩开王仲平的手,眼神中满是轻蔑:“你别忘了,你还有一只发簪在桂英姐手里!”提起发簪,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得意,仿佛握着王仲平的命脉。
王仲平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眼中满是惊恐:“春香,这件事不是闹着玩的,是会闹出人命的!”他深知发簪一旦曝光,自己必死无疑,这确实是他的命脉!王仲平心中充满了绝望与恐惧。
“谁说我跟你闹着玩?”春香眼神冰冷,语气坚定,“我真的会拿你的发簪昭告世人,焦桂英才是你的原配!”她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视死如归的决绝,仿佛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
王仲平连连摇头,声音带着哭腔:“春香,你听我说,这只发簪是我传家之宝。是可以证明我就是真正的王仲平,如果你拿去告发世人,不止崔贵会杀了我,任谁都可以要我这个钦命要犯的命!”他心中充满了绝望,不断地祈求春香能够回心转意。
春香嗤笑一声,眼中满是不信任:“这个时候你什么借口都说得出来,你以为我会相信吗?就算是真的那更好,我就是要你马上解决问题!”她已经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根本听不进王仲平的任何解释。
王仲平无奈地叹了口气,眼中满是疲惫:“问题我一定会解决,可是你要给我时间呀!”他心中充满了无奈与痛苦,却又无能为力。
“眼下已经是危机四伏,朝不保夕,谁给我们时间?”春香怒目圆睁,声音尖锐,“你现在要是不马上解决问题,说不准今晚又有人杀进门来!”她的声音中充满了恐惧与不安,仿佛已经看到了危险正在逼近。
王仲平咬了咬牙,眼神中闪过一丝坚定:“好!我今天晚上就不回去了,留在这里保护你们!”他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守护好桂英和春香,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
春香冷哼一声,眼中满是嘲讽:“你能保护得了几天,你能留一辈子吗?横竖都是死,岂能让你置身事外。我一定会把你拖下水,大家要死就死在一块,姓王的,春香大姐我说得到做得到!”她的眼神中充满了恨意,仿佛要将所有的不满都发泄出来。
簪尖寒光,直指王仲平咽喉!他脸色惨白,如坠冰窟。一旦发簪现世,他就是钦命要犯王仲平,死路一条!
拿回发簪,成了迫在眉睫的死命令!
他躺在桂英身边辗转反侧,他想直接问桂英要,可是那是定情物!桂英肯定会误会的!
他想偷拿,指尖颤抖着刚伸出,被见桂英梦中惊恐的叫官人!噩梦醒来的桂英很是安心,她哭着说有官人在身边就好!有发簪陪着我就好!
唉……
那夜,他因在桂英处盘桓太久,归府时面对的是崔婉儿积蓄已久的怨怒风暴。争吵激烈,婉儿哭喊:“我再也不信你了!除非你对菩萨发誓!若负我,天打雷劈,王家断子绝孙!”她拽着他冲进佛堂,指向正中观音画像。
王仲平被推跪在蒲团上,带着破罐破摔的愤懑抬起头——刹那间,神魂俱裂!
那画像…那绢帛的质地,那历经岁月却依旧清晰的独特晕染技法,尤其是画像左下角,那方小小的、边缘已有些磨损的“拙政园王氏敬奉”的朱砂钤印…这分明是他王家旧宅拙政园中,母亲晨昏定省、日日虔诚焚香供奉的那幅传家观音像!是王家被抄没时,他以为早已毁于兵燹或流落无踪的遗物!它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高高悬挂在仇人崔贵的家中佛堂之上?!
“啊——!”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嚎猛地从王仲平喉咙深处迸发出来!他双手死死抱住头颅,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疯狂地膨胀、炸裂!眼前瞬间一片血红!刑场上亲人们滚落的头颅、喷溅的鲜血、小侄儿稚嫩惊恐的哭喊…与眼前这庄严肃穆的观音像、与崔婉儿泪眼婆娑却写满怨恨的脸、与崔贵那张虚伪阴鸷如同恶鬼的面孔…疯狂地重叠、撕扯、互相吞噬!
只一瞬,王仲平身子倒下,脖颈间青筋暴起,像一条条扭曲的青蛇,嘴巴大张着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双手死死揪住胸口的衣襟,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白。浑浊的眼珠布满血丝,向上翻起,只剩眼白,偶尔微微颤动,仿佛在做最后的挣扎。
见此场景吓得婉儿和崔夫人赶紧掐人中抢救,喂水!终于王仲平平顺了呼吸,人的气色也好了很多!
他猛地撞开惊呆的婉儿和崔夫人,如同疯兽冲出佛堂……
认贼作父!娶仇为妻!日夜与灭门仇人的女儿同床共枕,曲意承欢!自己竟活得如此荒唐!如此肮脏!如此…罪孽深重!
“老天爷——!!”他癫狂般地嘶吼,声音扭曲变形,“你是不是非要把我逼到地狱最底层才甘心?!是不是非要我王仲平魂飞魄散永不超生你才痛快?!啊——?!”他猛地从地上弹起,像一头彻底疯魔、痛极狂怒的困兽,狠狠撞开被吓呆的崔婉儿和闻声赶来的崔夫人,跌跌撞撞冲出佛堂,身影没入外面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之中。
冷风如刀,刮在脸上,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王仲平在无人的长街上狂奔,直到肺叶如同破风箱般嘶鸣,力竭地跪倒在地,剧烈地干呕,胆汁混合着血丝的苦水涌出喉咙。恨意如同最毒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勒得他无法呼吸。不能乱!王仲平!你不能乱!他指甲深深抠进掌心,鲜血淋漓,用剧痛强迫自己冷静。崔贵还没动手,说明他投鼠忌器,顾忌婉儿!婉儿…现在反而是他王仲平在虎穴中唯一的护身符!他必须回去!必须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必须继续扮演那个深情的、偶尔会犯浑的女婿!
为了活下去!为了报仇!他必须回到那个地狱!回到仇人女儿的身边!强颜欢笑,虚与委蛇,甚至…同床共枕!巨大的荒谬感和自我厌弃感几乎将他吞噬。他仰起头,对着漆黑无星的夜空,发出似哭似笑、如同夜枭哀鸣般的呜咽:“贼老天!你想看我死?想看我崩溃?我偏要活!我要活得比谁都清醒!比谁都长久!我要亲眼看着崔贵满门…血债血偿,死无葬身之地!
复仇的毒火烧尽最后一丝犹豫。他找到已收为心腹的小六子,神情悲绝:“小六,本官大难临头!我那前妻…拿着当年一支旧簪,欲告我停妻再娶,攀附相府!若簪子落到相爷手中,丢官罢职都是轻的,恐项上人头不保!”他紧握小六子肩膀,眼中是走投无路的绝望,“此事机密,不能假手他人!只能…只能悄悄取回!”
小六子热血上涌,拍胸脯保证:“恩公放心!包在我身上!绝不伤夫人分毫!”
是夜,笨拙的黑影潜入小院。春香灵觉敏锐,最先惊觉,她厨房提着刀冲了出来!看到蒙面的小六子,高呼“有贼!”
小六子,快速抢过春香手中的菜刀,并比上了春香的脖子!桂英一看,急忙交出手上所有值钱的物件!以求放了春香!小六子一看,没有发簪!他直接点出要发簪!
春香立即反应过来厉声示警:“桂英姐!他是冲发簪来的!你不能给他,快带着发簪跑啊!”
如此情景,桂英怎么可能离开!她拿出发簪,要黑衣人放了春香!春香脱离了黑衣人的控制!桂英一只手拿着发簪,另一只手趁着黑衣人不注意,一把扯掉了黑衣人的面纱!眼看暴露,黑衣人夺过发簪,并快速踹了一脚桂英!眼看桂英姐受伤害倒地……
“桂英姐——!”春香目眦欲裂!看到那汹涌的暗红,守护千年的执念与姐妹情深的怒火焚尽理智!她不顾一切扑向吓懵的小六子!
“滚开!”小六子本能挥刀乱舞!
“噗嗤——!”
那把菜单深深没入春香左胸下方
时间凝固。春香身体僵住,难以置信地看着胸前。鲜血如怒放的红罂粟,在她衣襟上急速蔓延。
“春香——!”桂英撕心裂肺的哀鸣被剧痛扼住。
小六子魂飞魄散,哭嚎着逃离。
丁宝柱赤脚冲入,肝胆俱裂!他先扑向血泊中的春香。
“柱…哥…”春香气息奄奄,涣散的目光艰难转向几步外血泊中的桂英。姐姐…白素贞…终究…没能护住你…护住你的孩儿…赌约…败了么?
遗憾如潮。
也好…这一世…你爱过痛过…不像我上一世的忘字心中绕…这一世柱儿对我一片痴心最后他一人孤寂…… 她想起柱哥笨拙的仙女木雕…嘴角艰难地、微弱地扬起。值了…
她用尽最后力气,抓住丁宝柱染血颤抖的手,气若游丝,字字染血:
“柱儿,你的脸好帅,柱儿,你的肩膀好暖,柱儿……,柱儿…照…顾好…桂英姐…带她…走…远…远…的…” 手中的仙女像掉落。瞳孔中最后一点牵挂的光,彻底熄灭。一滴血泪,滑落眼角。
九天之上,云雾翻涌。
南海紫竹林,观音手中净瓶微倾,一滴杨枝甘露坠入凡尘,化作冷雨洒落。她低眉垂目,一声轻叹穿透云层:“痴儿…情劫未破,反添杀孽…这一局,终究…”
酆都鬼府,正批阅文牒的钟馗猛地掷笔!判官笔在案上弹跳,墨汁溅污生死簿。他虬髯戟张,怒目圆睁,周身鬼气森然勃发:“崔贵!王仲平!尔等造此孽债,害我义妹流产,青儿(春香)魂落!待尔等魂魄入地府,看某家不将尔等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吼声震得孽镜台嗡嗡作响。
凌霄宝殿,玉帝面无表情地俯视着观天镜中人间惨剧。镜光映着他冰冷的眸,无悲无喜,只有天道运转的漠然。他指尖在御案上轻轻一叩,镜中画面流转,最终定格在焦桂英苍白如纸、失去生机的脸上,旋即镜面归于混沌。“赌约…将终。” 冰冷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
“春香——!!”丁宝柱的悲吼与桂英渐弱的哭泣,撕裂了京城的夜。染血的桂花银簪滚落在地,烛光下寒光刺目,浸透了未出世孩儿的血和守护者的魂。
侍郎府内,王仲平好不容易哄睡了崔婉儿,立刻寻到躲藏在柴房、瑟瑟发抖的小六子。得知“春香受伤”,不详的预感攫住心脏!他必须要快速跟娘子解释!他快速奔至郊外小院,只闻院内一片死寂。
邻家老妇抹着泪:“造孽啊…昨儿夜里…春香姑娘…没了…王娘子她…小产了…孩子没保住…”
“小产?!”王仲平如遭五雷轰顶!“那娘子身子好吗?”他踉跄着撞开房门。
屋内空荡冷清。床上,散落着几件缝制了一半的、柔软细小的婴孩衣裳,一只崭新的拨浪鼓静静躺在枕边,鲜艳的红漆刺痛了他的眼。
王仲平颤抖着拿起那只拨浪鼓,轻轻一晃。
“咚…咚咚…”
空洞的声响在死寂的房间里回荡。
他噗通跪倒在床前,将拨浪鼓死死按在心口,仿佛那是他失去的骨血。巨大的悲恸和灭顶的绝望终于冲垮了所有堤防,他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肩膀剧烈耸动,发出野兽般压抑到极致的呜咽:
“孩子…我的孩子…喊一声爹…你喊一声爹啊…命脉…我的命脉啊…” 泪水汹涌而出,混着心头的血,滴落在拨浪鼓鲜红的鼓面上,晕开一片更深的、绝望的暗红。那象征王家血脉与情缘的“命脉”,终究以最惨烈的方式,吞噬了他血脉的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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