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黑色的。
自“虚寂之主”的意识开始侵蚀现实，海州市的天空便被一层永不消散的铅灰色阴云笼罩。那不是普通的雨，而是“虚寂之雨”，每一滴都蕴含着混沌浊流的剧毒，落在建筑上，会腐蚀出斑驳的孔洞，发出“滋滋”的声响；落在生灵身上，则会悄无声息地侵蚀其生命能量，将其转化为最卑微的怨灵。
此刻，在这座由苏家祖宅地窖改造而成的临时避难所外，黑色的雨幕正疯狂地冲刷着由凌霜布下的能量护盾。护盾呈现出一种脆弱的半透明蓝色，表面涟漪不断，仿佛随时都会被这无尽的恶意所压垮。
护盾之内，气氛压抑到了极点。数十名从被污染区域撤离的平民蜷缩在角落，脸上写满了恐惧与绝望。孩子们被母亲紧紧捂住嘴，不敢发出一丝哭声，生怕那声音会引来门外游荡的“东西”。
苏晓站在护盾最薄弱的节点，手中的唐刀“惊蛰”刀身布满了细密的裂纹，那是他连续斩杀了三只“浊流腐蚀者”后留下的勋章。他的呼吸粗重如风箱，古武“气劲”在经脉中已是强弩之末，每一次调动都像是在抽干他最后一丝生命力。
“咳……咳咳！”他猛地咳出一口血，血滴落在地，竟瞬间被一层薄薄的黑霜覆盖，可见浊流毒素已侵入脏腑。
“苏晓！退下来！你的气劲已经紊乱了！”凌霜的声音从通讯器中传来，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她正站在避难所中央，双手结印，维持着整个护盾的运转，脸色苍白如纸。
“退个屁！”苏晓啐了一口，抹去嘴角的血迹，眼神却依旧凶悍如狼，“老子的字典里没有‘后退’这两个字！除非我死！”
话音未落，护盾外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一头体型远超之前任何妖魔的巨物撞开了雨幕，出现在众人眼前。那是一头“憎恶聚合体”，由无数被腐蚀的尸体、废铁和混沌浊流强行糅合而成，身高近五米，臃肿的身体上布满了流淌着黑色液体的脓包，无数只手臂从它身上胡乱伸出，每只手都抓着残破的武器或建筑碎片。
它的出现，让本就摇摇欲坠的护盾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
“不好！是高阶大妖！”林薇惊呼一声，她手腕上的银镯正散发着柔和的白光，努力净化着渗入护盾内部的浊流气息，但她的额头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显然已是极限。
“我来！”苏晓怒吼一声，将仅存的气劲全部灌注于“惊蛰”刀中。刀身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嗡鸣，暗淡的刀光勉强亮起。
“裂天斩！”
他身形如电，不顾一切地冲向护盾边缘，在“憎恶聚合体”那巨大的拳头砸下的瞬间，一刀挥出。
这一刀，凝聚了他身为古武世家传人最后的骄傲与力量。然而，刀锋与那巨拳接触的刹那，发出的却不是金铁交鸣，而是一种令人牙酸的撕裂声。
“咔嚓！”
“惊蛰”刀，这柄陪伴了他十年的名刀，应声碎裂。巨大的冲击力顺着刀柄狂涌而入，苏晓如遭重锤，整个人倒飞出去，重重地撞在避难所的石墙上，喷出一大口鲜血。
“噗通”一声，他摔落在地，视线开始模糊。
“不……”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身体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经脉寸断，气劲消散，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死亡的冰冷触感。
“憎恶聚合体”一击得手，似乎也被这一刀的余威所激怒，它发出更加狂暴的咆哮，巨大的身躯开始蓄力，体表的脓包鼓胀到了极限，下一秒，无数道混杂着碎骨与铁屑的黑色浆液，如同暴雨般朝着护盾的薄弱点——也就是苏晓刚刚防守的位置，激射而来！
“苏晓！”林薇失声尖叫，她下意识地想要冲过去，却被凌霜一把拉住。
“别去！你去了也是送死！”凌霜咬着牙，将更多的能量注入护盾。但那密集的攻击瞬间覆盖了那片区域，护盾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凹陷，裂纹如蛛网般迅速蔓延。
“要……完了吗……”苏晓躺在地上，看着头顶那片即将破碎的蓝色光幕，眼中闪过一丝不甘。他想起了家族的没落，想起了父亲临终前的嘱托，想起了那个总是和他斗嘴却总在关键时刻并肩作战的叶宸。
“可恶……我还没……还没赢过那个混蛋……”
意识渐渐沉入黑暗，就在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瞬间，一股奇异的暖流，突然从他的心脏深处涌出。
那不是气劲，不是任何他已知的能量。那是一种……更加古老、更加深邃、带着血脉烙印的温热。
仿佛是沉睡了千年的火山，在这一刻，因为后代的濒死绝境，而苏醒了。
【……苏家的子孙……为何……如此狼狈……】
一个苍老而威严的声音，直接在他的灵魂深处响起。那声音不属于任何人，却让他感到一种源自血脉的亲切与敬畏。
苏晓的意识猛地一震。他“看”到了，在无尽的黑暗中，一个身穿古朴战甲、面容坚毅的中年男子正静静地看着他。那男子的眉眼，竟与苏晓有七分相似。
“先祖？”苏晓的意识体喃喃自语。
【吾乃苏家第七十四代守塔人，苏武。】那男子缓缓开口，声音中带着金戈铁马的肃杀之气，【塔在，苏家在。塔危，苏家殉。此乃我苏家千年不变的宿命。你，忘了吗？】
“守塔人？”苏晓愕然，“可是……苏家不是因背叛而被龙城司追杀吗？我们早就不是守护者了……”
【背叛？】苏武的影像发出一声冷笑，【那是懦夫的借口！是庸人的误解！真正的守护，从不需他人理解！】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激昂：【我苏家先祖，曾与第一代执塔人并肩作战，以血肉之躯镇守镇妖塔九层！我们的武学，并非为了争强好胜，而是为了‘通灵’！与塔灵共鸣，与先祖同在！这，才是‘古武通灵’的真谛！】
话音落下，苏武的影像化作一道金光，猛地冲入苏晓的眉心！
轰——！
现实世界中，濒死的苏晓身体猛地一颤。他紧闭的双眼豁然睁开，那双原本漆黑的瞳孔中，竟燃起了一点金色的火焰。
“憎恶聚合体”的攻击已经洞穿了护盾，黑色的浆液带着死亡的气息，瞬间淹没了他所在的位置。
“不！”林薇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
然而，预想中的血肉横飞并未发生。
就在那黑色浆液即将触及苏晓身体的刹那，一股磅礴浩瀚、带着苍凉古意的气息，从他体内轰然爆发！
“嗡——！”
一道淡淡的金色光晕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将所有腐蚀性的浆液尽数弹开。那些浆液一接触到金光，竟如同冰雪遇阳，迅速消融、净化，化作了无害的尘埃。
苏晓缓缓地从地上站了起来。他的身体依旧布满伤痕，但他的气势，却已截然不同。如果说之前的他是一柄锋芒毕露的利刃，那么此刻的他，就是一座沉寂万古、巍然不动的神山。
他伸出右手，虚空一握。
“铮！”
那柄碎裂的“惊蛰”刀，其碎片竟发出一阵嗡鸣，从地上漂浮而起，在半空中重新汇聚。金色的光芒流淌于裂缝之间，那些裂纹不仅被修复，刀身更是变得宛如黄金浇铸，刀刃上闪烁着令人心悸的锋芒。
“古武通灵……原来是这么回事。”苏晓低声自语，他的声音不再只有年轻时的桀骜，更多了一份跨越千年的沉稳。
他抬起头，看向那头因攻击失效而陷入呆滞的“憎恶聚合体”，眼神古井无波。
“以我苏氏血脉，请先祖之灵，借镇妖塔之威……”
他缓缓举起黄金般的唐刀，摆出一个古朴而庄严的起手式。在他的身后，一个由金色光芒构成的、与苏武一模一样的虚影缓缓浮现，手持同样的战刀，与他动作合一。
“——斩！”
一刀挥出。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没有华丽炫目的光效。只有一道纯粹到极致的金色刀光，宛如划破黑夜的第一缕晨曦，悄无声息地掠过。
“憎恶聚合体”那庞大的身躯，在刀光掠过的瞬间，僵住了。它体表的浊流、脓包、扭曲的肢体，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解、净化。没有惨叫，没有挣扎，仿佛那邪恶的存在从未出现过。
一秒后，金光散去。
“憎恶聚合体”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在原地留下了一片被彻底净化的、干净的地面。
“呼……”
苏晓身后的先祖虚影缓缓消散，他手中的黄金唐刀也恢复了原样，只是刀身上的裂纹已经消失，多了一道若隐若现的金色纹路。
巨大的力量反噬随之而来，苏晓双腿一软，单膝跪地，用刀尖支撑着地面，大口地喘着粗气。刚才那一刀，几乎抽空了他所有的精神力与血脉之力。
但他成功了。
他抬起头，看向目瞪口呆的凌霜和喜极而泣的林薇，嘴角勾起一抹虚弱却无比自信的笑容。
“看到了吗？这才是我们苏家……真正的力量。”
他握紧了手中的刀，仿佛握住了家族传承千年的荣耀与责任。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那个为了洗刷家族污名而四处奔波的孤狼，而是真正觉醒了使命的——守塔人后裔。
而他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第339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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