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的第一场雪落下来时,红星机床厂家属院的石板路裹上了层薄霜,陈遇背着帆布书包走在上学路上,棉袄的领口沾着白花花的雪粒,呼出来的气都变成了白雾。书包里除了语文、算术课本,还多了本《小学生优秀作文选》—— 是老师让他帮忙批改班里同学的作文草稿,说 “陈遇的字写得好,思路也清楚”。
“陈遇!等等我!” 莉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裹着件枣红色的棉袄,棉鞋踩在雪地上发出 “咯吱咯吱” 的响,手里提着个铁皮饭盒,“我娘早上煮的姜茶,装在里面还热着,你课间喝,暖身子。” 陈遇停下来,接过饭盒,铁皮外壳带着温热,姜茶的辛辣香从缝隙里飘出来。前世他上小学时,冬天总嫌莉莉走得慢,还嫌姜茶辣,常把饭盒推回去,现在却把饭盒紧紧抱在怀里:“谢谢,昨天你帮我捡的鹅毛梗,我爹已经帮我补到七星漂上了。”
两人并肩往学校走,路边的煤棚顶上积了层薄雪,张大爷正用扫帚扫门口的雪,看见他们就喊:“小陈遇,今天风大,晚上别在外头练竿了,冻着可不好!” 陈遇笑着点头,心里却记着昨晚的约定 —— 他跟自己说,这个冬天就算下雪,也要坚持练抛竿。前世三十岁时,他总说 “冬天天寒地冻,练竿遭罪”,结果整个冬天都没碰过竿,开春后抛竿又回到老样子,现在他不想再犯同样的错。
早读课上,教室里的煤炉烧得通红,语文老师让大家背诵《雪地里的小画家》。陈遇坐在靠窗的位置,一边背 “小鸡画竹叶,小狗画梅花”,一边看着窗外的雪 —— 雪花飘得慢,落在光秃秃的槐树枝上,像撒了层白糖。同桌王小胖用胳膊肘碰了碰他:“陈遇,昨天的算术题我还是不会,你能再给我讲一遍吗?”
陈遇点点头,拿出草稿纸,用铅笔把 “32-15” 的步骤写下来:“你看,个位 2 减 5 不够减,就从十位借 1,变成 12 减 5 等于 7,十位 3 借走 1 剩 2,2 减 1 等于 1,所以结果是 17。” 王小胖盯着草稿纸看了半天,突然拍了下脑袋:“哦!我昨天忘了借位后十位要减 1!谢谢你啊陈遇,你咋啥都会?” 陈遇笑了笑,没说话 —— 这些 “借位减法”,前世他辅导儿子做作业时讲过无数遍,现在讲给王小胖听,自然熟练。
中午的课间,陈遇把莉莉给的姜茶倒进搪瓷杯里,辛辣的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冻得发僵的手指慢慢暖和起来。莉莉跑过来,手里拿着个雪球:“陈遇,下午放学咱们去堆雪人吧?我娘说今天雪不会停,能堆个大的!” 陈遇想了想,摇摇头:“不了,我晚上要练竿,等周末再陪你堆雪人好不好?” 莉莉愣了一下,随即笑着点头:“好!那我晚上还在窗边看你练,给你加油!”
放学回家时,雪已经下得厚了些,踩在地上没到脚踝。陈遇刚进家属院,就看见父亲站在空地旁,手里拿着个带玻璃罩的煤油灯,旁边还放着个竹筐 —— 筐里装着他的竹竿和搪瓷盆,搪瓷盆里的墨色石子被雪盖了层白,父亲正用手把雪扫掉。“回来啦?今天冷不冷?” 父亲接过他的书包,手指碰了碰他的耳朵,“耳朵都冻红了,快进屋烤烤火。”
母亲在屋里烧着煤炉,炉上坐着个铝壶,正 “咕嘟咕嘟” 冒热气。她从柜子里拿出双新做的厚棉手套,手套是用旧棉袄改的,里面塞了厚厚的棉花:“给你做的,晚上练竿时戴上,别把手指头冻坏了。” 陈遇接过手套,套在手上试了试,又厚又暖,连手腕都能护住 —— 母亲的手在做手套时被针扎了好几个洞,昨天他还看见母亲的手指上贴着创可贴。
晚饭吃的是红薯粥和白菜炖豆腐,母亲特意多盛了勺豆腐在陈遇碗里:“多吃点热的,晚上练竿才有劲。” 陈遇扒着粥,看着父亲给自己的竹竿做调整 —— 父亲找了段旧棉线,缠在导环的气门芯上,说 “冬天线变硬,缠点棉线能让线滑得顺些,不容易缠”。“晚上风大,我把煤油灯加了个玻璃罩,这样就不会被吹灭了。” 父亲指着旁边的煤油灯,玻璃罩擦得干干净净,“搪瓷盆我也挪到了背风的地方,就在煤棚旁边,风小些。”
吃完晚饭,雪还在下,院子里的雪已经积到小腿深。陈遇套上母亲做的厚棉手套,扛着竹竿走到空地 —— 煤棚旁边的雪被父亲扫干净了,搪瓷盆放在中间,里面的墨色石子在煤油灯的光下泛着光。他从绕线器上解下通线,冬天的棉线变得硬邦邦的,七星漂上的鹅毛梗沾了点雪,他用手套擦了擦,鹅毛又恢复了雪白。
“第一竿,稳住。” 陈遇默念着,双手握住竹竿的握柄,厚棉手套有点影响手感,他稍微调整了下姿势,让手指能更好地发力。按照父亲教的 “吸气收臂,呼气送竿”,他往后收臂 —— 风从耳边吹过,带着雪粒打在脸上,有点疼;往前送竿时,手腕轻轻一抖,红棉线带着七星漂飞出去,却因为风大,飘向了旁边的雪堆,“啪” 的一声落在雪地里,七星漂被雪埋了半截。
陈遇蹲下来,用手套把雪扒开,小心翼翼地把线从雪地里拉出来 —— 棉线沾了雪,变得更重了,绕线器上的线还缠了圈。他解开缠线时,手指在厚手套里不太灵活,解了好一会儿才解开,额头都冒出了汗。“第二竿。” 他重新握竿,这次特意把收臂的速度放慢,送竿时往风的反方向偏了点 —— 线飞出去的方向对了,可力度没控制好,落在了搪瓷盆旁边的雪地上,离石子还有两拳的距离。
“别急,风大的时候,得顺着风的劲儿调。” 父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手里拿着件棉袄,“我给你披件棉袄,别冻着了。” 父亲帮他把棉袄披在肩上,又接过竹竿示范:“你看,风往东边吹,送竿时就往西边偏一点,力度比平时大些,才能抵消风的劲儿。” 父亲往后收臂,送竿时手腕比平时多抖了下,线带着七星漂穿过风,稳稳落在搪瓷盆里,溅起的水花在雪地里格外显眼。
陈遇接过竹竿,学着父亲的样子,往风的反方向偏了点,收臂时更用力些 —— 送竿的瞬间,风正好吹过来,线带着七星漂晃了晃,却还是落在了搪瓷盆里!“中啦!” 陈遇心里一喜,刚想喊出声,却看见七星漂只是擦着盆边,没落在石子附近,算不上 “准”。“差一点,再来。” 父亲拍了拍他的肩膀,“风是活的,每竿的劲儿都得调,慢慢找感觉。”
莉莉的声音从煤棚的窗户里传出来:“陈遇,加油!你刚才那竿已经很靠近了!” 陈遇抬头,看见莉莉趴在窗户上,手里举着个手电筒,灯光照在空地上,帮他照亮搪瓷盆的方向。“谢谢莉莉!” 陈遇喊了一声,重新握竿 —— 这次他更专注,眼睛盯着搪瓷盆里的石子,感受着风的方向,吸气时收臂,呼气时顺着风的劲儿送竿,手腕轻轻一抖。
红棉线带着七星漂飞出去,穿过风的缝隙,“咚” 的一声落在搪瓷盆里,正好在墨色石子旁边!七星漂在水面上晃了晃,“三浮四沉” 的样子清清楚楚。“中啦!这次准了!” 陈遇激动地喊起来,声音在雪夜里格外响亮。父亲走过来,笑着点头:“好样的!风这么大还能抛准,有进步!” 莉莉也在窗户里拍手:“陈遇你太厉害啦!”
接下来的几竿,陈遇又中了两竿 —— 十竿下来,中了三竿,比上周多了两竿。雪还在下,落在他的棉袄上,变成了水珠,可他一点都不觉得冷,反而浑身发热。母亲来催了第三次:“都快十点了,雪越下越大,明天还要上学,今天就练到这儿吧。” 陈遇点点头,开始收拾东西 —— 把通线绕回绕线器时,因为线沾了雪,他特意绕得慢些,怕缠线;搪瓷盆里的水结了层薄冰,他小心地把冰敲碎,才把盆抱起来。
父亲帮他扛着竹竿,两人往屋里走,煤油灯的光透过玻璃罩,在雪地上照出个圆圆的亮圈。莉莉还在窗户上看着他,看见他往屋里走,挥了挥手:“陈遇,明天加油!” 陈遇也挥了挥手,心里暖暖的。
躺在床上,陈遇把母亲做的厚棉手套放在枕头边,手套上还带着煤炉的暖意。他想起前世冬天,因为嫌冷躲在屋里看电视,连竿都没碰过,结果开春后去河沟钓鱼,抛了十竿都没中,还跟父亲发脾气;现在六岁半的他,即使冒着雪、迎着风,也坚持练竿,还能十竿中三竿,这样的进步,是前世的他想都不敢想的。
窗外的雪还在下,落在竹竿上,发出 “沙沙” 的轻响。陈遇闭上眼睛,心里想着:明天要继续好好背课文,晚上还要来练竿 —— 风大就调方向,手冷就戴手套,只要坚持,总有一天能十竿十中。
这一夜,陈遇睡得很沉,梦里都是他穿着厚棉袄,戴着棉手套,在雪地里抛竿,七星漂稳稳落在搪瓷盆里的样子。而 1986 年的冬雪,还在悄悄下着,像是在为这个执着的小男孩,铺就一条通往梦想的路。
第二天早上,陈遇醒来时,雪已经停了,阳光透过窗户照在雪地上,亮得晃眼。母亲端着煮好的鸡蛋走进来:“快起来吃,今天雪停了,路上好走,别迟到了。” 陈遇坐起来,看见竹竿靠在窗边,上面的雪已经化了,绕线器上的通线绕得整整齐齐,七星漂被擦得干干净净 —— 是父亲早上收拾的。
吃完早饭,陈遇背着书包出门,莉莉已经在院门口等他了,手里拿着个雪球:“陈遇,你看!我早上堆了个小雪人,就放在你练竿的空地旁边,给你当‘小观众’!” 陈遇顺着莉莉指的方向看,空地上果然有个小雪人,戴着顶旧帽子,手里还插着根小树枝,像在给他加油。
两人走在去学校的路上,雪地上的脚印歪歪扭扭,阳光洒在雪地上,反射出亮晶晶的光。陈遇看着前方的路,心里充满了力量 —— 他知道,这个冬天还有很多个有风有雪的夜晚,还有很多次抛竿、解线、调整的过程,但只要有父母的关心、莉莉的陪伴,还有手里的竹竿和七星漂,他就能一直坚持下去,把每一次的 “差一点”,都变成 “刚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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