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书房,只亮着一盏台灯,光线在陈遇凝重的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加密电脑屏幕的光映在他瞳孔中,闪烁着冰冷的数据流。房门被轻轻推开,毛蛋穿着睡衣,外面随意套了件夹克,头发还有些凌乱,脸上带着被从睡梦中吵醒的惺忪和一丝不解。
“遇哥,啥情况这么急?”毛蛋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走进来,“我刚梦见跟一条巨物拔河呢,差点就拉上来了……”
他的话音在接触到陈遇异常严肃的眼神时戛然而止,睡意瞬间跑了大半。他了解陈遇,如果不是天大的事,绝不会在这个时间点用这种语气叫他。
陈遇没有废话,直接将加密电脑屏幕转向他,手指重重地点在“海风号”游艇的名字和相关的活动记录上。“看看这个。”
毛蛋凑近屏幕,眯着眼仔细看了几秒钟,当看清“海风号”和后面的备注——“上月市政府海外客商接待用船,毛旭参与”——时,他的脸色“唰”地一下变了,残留的睡意彻底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惊骇。
“这……‘海风号’?我上个月确实上去过,待了大概两个小时,主要是跟几位海外材料领域的专家交流了一下行业趋势,没谈任何具体项目啊!”毛蛋的声音有些发干,他猛地抬头看向陈遇,“遇哥,你的意思是……那时候船上就有那玩意儿?”他指了指资料里关于信号发射器的描述。
“根据周福海的交代,可能性极大。”陈遇的声音低沉,“对方这是广撒网,但凡跟我们旭遇,甚至只是跟滨城重要商务活动沾边的船只,他们都可能动了手脚。‘海风号’接待的是海外客商,级别不低,如果被监听……”
后面的话不用说完,毛蛋也明白其中的严重性。不仅仅是商业机密可能泄露,甚至可能涉及到地方政府对外交流活动的敏感信息。他的额头瞬间渗出了冷汗,下意识地抹了一把。
“我……我当时就是泛泛而谈,介绍了一下国内材料领域的发展,绝对没提‘星煌’半个字!”毛蛋急忙解释,语气带着后怕,“但船上还有市里招商局的领导和其他企业的代表,他们聊了什么,我就不完全清楚了……”
“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陈遇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当务之急是确认这些船上是否还有‘钉子’,以及评估可能造成的损失。杨大校那边已经同步行动,控制船只进行搜查。我们需要立刻梳理你登船那天的所有细节,接触了哪些人,听到了哪些可能敏感的信息,哪怕只是只言片语!”
就在这时,陈遇的加密手机震动起来,是杨振军。
“陈遇,名单上的三艘船,除‘海风号’正在外地执行租赁任务,需协调当地力量拦截检查外,另外两艘停泊在滨城港的船只已被我方控制。”杨振军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带着行动中的雷厉风行,“技术人员正在登船搜查。你那边情况如何?”
“毛蛋在我这里,我们正准备复盘他登‘海风号’的经过。”陈遇快速回答,看了一眼脸色依旧有些发白的毛蛋。
“好!让他仔细回忆,任何细节都不要放过。尤其是涉及政府招商政策、其他参会企业动向,或者任何可能被引申解读的言论。”杨振军指示明确,“‘海风号’的位置我们已经锁定,正在全速赶往,预计天亮前能完成控制。另外,对周福海的审讯还在继续,试图挖出更多潜伏人员和安装记录。这个网络,比我们想象的铺得更大。”
结束通话,书房里的气氛更加凝重。毛蛋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拉过一张椅子坐在陈遇对面,开始努力回忆那天在“海风号”上的每一个片段。
“那天天气不错,船开出去大概离岸五六海里……我上船后,先是和招商局的王副局长打了个招呼,然后认识了那几位海外专家,两位来自德国,一位来自日本,都是搞金属材料和复合材料的……”毛蛋皱着眉头,语速时快时慢,努力搜刮着记忆,“聊天内容……主要是他们对中国市场的看法,抱怨了一下国际物流和关税问题,王局介绍了一下滨城的投资环境和优惠政策,比如土地、税收这些,都是公开资料上能查到的……”
陈遇一边听,一边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着关键词。
“对了,”毛蛋突然想起什么,“中间有个小插曲,那个日本专家,叫松本什么的,对船上的一套音响设备很感兴趣,问是哪国产的,音质不错。当时船上的服务员随口答了句是国产的一个新牌子,松本还感慨了一句中国制造进步真快……这算敏感信息吗?”他有些不确定地看向陈遇。
陈遇笔尖一顿,沉吟道:“单独看不算,但如果结合其他信息,比如对方想评估我国在某些细分领域的产业水平,也可能成为情报拼图的一部分。还有吗?”
毛蛋又苦思冥想了好一阵,摇了摇头:“其他的真没什么了,大部分时间我都在听,偶尔插几句介绍大行业背景,绝对没提咱们的核心东西。后来船靠岸,我就跟着大家一起下船了。”
陈遇合上笔记本,眉头紧锁。从毛蛋的回忆来看,直接泄露旭遇核心机密的可能性不大,但政府招商政策和一些泛泛的产业讨论被监听,其潜在影响仍不可小觑。
“看来,对方不仅仅是想窃取‘星煌’。”陈遇缓缓道,“他们还想更全面地了解滨城、乃至更高层面的产业布局和商业动态。这是一种更宏观、更隐蔽的情报收集。”
毛蛋懊恼地一拍脑袋:“妈的!防不胜防啊!谁能想到吃个饭、聊个天,船都被人动了手脚!这帮王八蛋,无孔不入!”
就在这时,书房的固定保密电话响了起来。陈遇立刻拿起听筒。
“陈总,是我,张伟。”电话那头传来张伟略显兴奋的声音,“有个发现!我们反向追踪了最近几次针对我们网络的攻击路径,结合杨大校那边提供的、从周福海那里得到的部分境外Ip线索,成功定位了几个位于东南亚的跳板服务器中一个相对薄弱的节点!虽然还没找到最终源头,但我们捕获了对方攻击时留下的一点微小‘指纹’,可以用来优化我们的防御特征库,甚至可能在未来进行有限的溯源反击!”
这算是一个黑暗中的微小曙光。陈遇精神一振:“干得好!继续深挖,有任何进展立刻汇报!”
“明白!”
放下电话,陈遇对毛蛋说:“张伟那边有点进展。看来,我们被动挨打的局面,正在一点点扭转。”
毛蛋也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太好了!就得让这帮龟孙子知道,咱们不是好惹的!”
窗外的天色已经开始泛起微光。陈遇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对毛蛋说:“天快亮了,你去客房休息一下。白天还有一堆事要处理。”
毛蛋也确实感到身心俱疲,点了点头:“行,遇哥,你也别太熬了。”
送走毛蛋,陈遇却没有丝毫睡意。他重新坐回电脑前,开始起草一份给集团高层和核心研发骨干的紧急安全通报,将目前已确认的风险和需要进一步加强的防范措施逐一列出。
当林莉轻手轻脚地端着杯热牛奶走进书房时,看到的就是丈夫伏案疾书的背影,台灯的光芒勾勒出他专注而略显疲惫的侧脸。
“喝点牛奶,暖暖胃。”林莉把杯子放在桌上,声音温柔。
陈遇停下笔,接过温热的牛奶,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暖意,抬头对妻子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吵醒你了?”
“没有,起夜看你书房灯还亮着。”林莉走到他身后,轻轻帮他按摩着紧绷的太阳穴,“事情很麻烦?”
陈遇闭着眼,享受着妻子指尖的力度,简单将“海风号”的情况和张伟的进展说了一下。“……麻烦,但并非无解。好在发现得不算太晚,国家层面已经动起来了。”
林莉沉默了片刻,轻声道:“我知道你压力大。但别忘了,你不是一个人。有杨大校,有国家,还有我们这帮老兄弟。再大的风浪,咱们一起扛。”
陈遇反手握住林莉的手,用力捏了捏:“我知道。”
清晨,旭遇集团高层会议室。虽然时间尚早,但所有接到紧急通知的人都准时到场了。就连胳膊还吊着的王小虎,也顶着一对黑眼圈,显然没睡好。
陈遇没有过多寒暄,直接通报了昨晚发现的关于“海风号”及其他船只被安装窃听装置的情况,以及目前掌握的攻击来源线索。
会议室里一片哗然。
“我操!连政府的船都敢动?这帮人疯了吧?”王小虎第一个炸毛,独臂挥舞着,差点把桌上的茶杯扫到地上。
孙宇推了推眼镜,脸色发白:“这……这已经不是商业间谍了,这是……这是……”
“这是危害国家安全。”李文博冷静地接上,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对方的目的显然超越了单纯的商业竞争。我们必须重新评估所有对外交流活动,尤其是涉及政府和重要合作伙伴的场合。”
张伟补充道:“网络攻击也在升级。对方使用的漏洞越来越新,渗透手段更加隐蔽。我已经要求安全团队全员取消休假,二十四小时轮班监控。”
毛蛋顶着两个更浓的黑眼圈,把昨晚和陈遇复盘的情况又说了一遍,最后懊恼地总结:“……怪我大意了,以后这种场合,我得多长几个心眼才行。”
“这事不怪你,”陈遇摆摆手,“对方处心积虑,手段层出不穷,防不胜防。关键是吸取教训,立刻补救。”他看向众人,目光锐利,“从现在起,第一,所有集团高管和核心技术人员,非必要不乘坐外部租赁船只,尤其是进行商务活动。第二,与政府或其他单位合作,涉及外部场所的活动,必须提前报备安保部门进行安全评估。第三,再次强调保密纪律,任何场合,不谈论、不泄露任何未公开的技术细节和商业计划。第四,张伟,配合杨大校那边,尽快对我们的内部网络和通讯系统做一次彻底的深度扫描和加固。”
“明白!”
“收到!”
众人纷纷应下,脸上都带着凝重和警惕。
会议结束后,陈遇特意留下了李文博和孙宇。
“与海洋二所的合作,不能停,还要加快。”陈遇对两人说,“对方越是想窥探,越说明这个方向的价值。但是,交流方式要调整。文博,下次与郑教授团队的线上交流,使用杨大校提供的专用加密信道和视频会议系统。所有传输的数据,加密等级提到最高。”
李文博沉稳点头:“好的,陈总。我会重新安排沟通流程。”
孙宇则显得有些焦躁:“遇哥,这天天防贼似的,太憋屈了!咱们就不能主动干他们一下?”他习惯性地想去抓头发,手伸到一半想起发型不能乱,又讪讪地放了下来。
陈遇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怎么主动?派你去东南亚找服务器?还是让你拿着钓竿去跟人家的枪杆子拼命?”
孙宇被噎了一下,讪讪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做好我们自己的事,就是最好的反击。”陈遇语气平和却带着力量,“把‘星煌’的性能再提升一截,把仿生学的应用早日落地,比什么都强。国家层面的事,交给杨大校他们。我们要做的,就是守好我们的阵地,不出纰漏。”
孙宇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明白了,遇哥。我这就回去催进度!”
接下来的几天,旭遇集团内外都笼罩在一种紧张而有序的氛围中。安保明显升级,进出核查更加严格。研发中心里,孙宇带着他的“仿生结构与应用探索组”几乎是连轴转,实验室的灯光常常亮到深夜。李文博则频繁地与海洋二所进行加密视频沟通,双方的数据对接和分析工作稳步推进。
王小虎虽然胳膊不方便,但每天雷打不动地在各个生产车间巡视,嗓门依旧洪亮:“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现在是非常时期,谁要是出了质量问题,就是给对手递刀子!我虎子第一个饶不了他!”工人们在他的“高压”下,更是精益求精。
周凯也没闲着,他组织宣传部门,精心制作了一系列展现旭遇集团企业文化、员工风貌和技术实力的正能量宣传片和文章,通过官方渠道和合作媒体发布,既是对外展示形象,某种程度上也是对潜在窥探者的一种宣示——我们行得正,坐得直。
陈遇则如同定海神针,处理着集团日常运营,协调各方资源,与杨振军保持热线联系,时刻关注着“海风号”的搜查进展和周福海一案的深挖情况。
这天下午,陈遇正在办公室审阅一份李文博提交的仿生学合作项目阶段性报告,内线电话响了,是前台。
“陈总,滨城大学材料科学与工程学院的刘院长想见您,没有预约,但他说有急事。”
滨城大学?材料学院?陈遇微微蹙眉。滨城大学是省内重点高校,材料学院也颇有实力,之前和旭遇有一些产学研合作,但不算深入。刘院长亲自登门,所谓何事?
“请刘院长到会议室稍等,我马上过去。”陈遇放下报告,整理了一下西装,起身前往会议室。
会议室里,一位戴着金丝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年纪约莫五十多岁的中年学者正有些焦躁地踱步,正是滨城大学材料学院的刘院长。见到陈遇进来,他立刻迎上前,脸上带着急切和一丝不安。
“陈总,冒昧打扰,实在抱歉!”刘院长握住陈遇的手,力度有些大。
“刘院长客气了,请坐。”陈遇引他坐下,秘书端上茶水。
刘院长也没心思喝茶,直接开门见山,语气带着懊恼和后怕:“陈总,我是来向您坦白并道歉的!我们学院……我们学院可能无意中,差点成了境外势力窃取贵司技术机密的跳板!”
陈遇心中一动,面色不变:“刘院长,您慢慢说,怎么回事?”
刘院长擦了擦额头并不存在的汗,解释道:“事情是这样的。大概一周前,我们学院接待了一个来自‘国际材料研究促进基金会’的访问团,带队的是一位叫詹姆斯的博士。他们声称致力于推动全球材料科学合作,希望与我院建立联合实验室,并承诺提供一笔可观的科研经费。”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愤懑:“访问期间,他们表现得非常专业和友好,对我们的几个研究方向都很感兴趣,尤其……尤其是当我提到我院与贵司在一些基础材料测试方面有合作后,那个詹姆斯就多次、看似无意地打听贵司‘星煌’材料的进展情况,问得非常细致,远超正常的学术交流范畴!”
陈遇的眼神锐利起来:“他都问了些什么?”
“他问了‘星煌’大致的研发方向、可能应用的领域、甚至拐弯抹角地想打听核心研发团队的人员构成和背景!”刘院长越说越气,“我当时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想着是国际知名基金会,也没多想,只是泛泛地介绍了一下公开信息,强调了商业机密的重要性。但是……”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惊惧之色:“但是昨天,我们学院网络安全中心在进行例行检查时,发现接待访问团期间,学院的内部服务器遭到了极其隐蔽的渗透攻击!虽然核心数据没丢失,但对方明显试图获取与旭遇合作项目的相关邮件和文件!我们顺藤摸瓜,发现那个‘国际材料研究促进基金会’根本就是个皮包组织,背景可疑!那个詹姆斯,现在也联系不上了!”
刘院长看着陈遇,语气充满了愧疚:“陈总,这是我们学院的严重失察!差点就……我今天是代表学院,正式向您和旭遇集团致歉!并且,我们已经将此事全面上报给学校领导和上级主管部门,以及……国家安全机关!”
陈遇听完,心中波澜起伏。对方的触手,果然无处不在,而且手段更加迂回和隐蔽了!利用高校的国际合作作为跳板,试图接近和窃密!
他压下心头的冷意,对刘院长说道:“刘院长,您不必过于自责。对方处心积虑,伪装巧妙,防不胜防。您和学院能够及时发现并上报,避免了更大的损失,已经非常难得了。我们旭遇感谢您的坦诚和及时通报。”
刘院长见陈遇没有责怪的意思,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但脸上的懊悔依旧浓重:“唉,真是……真是给我们国内的科研界丢脸啊!让这些宵小之辈钻了空子!陈总您放心,我们一定全力配合国安部门的调查,加强内部管理,绝不会再让类似事情发生!”
送走满怀愧疚的刘院长,陈遇站在会议室窗前,看着楼下园区里步履匆匆的人们,目光深沉。
敌人的策略在调整,从直接的物理窃听、武力威胁,到网络攻击,再到利用学术交流进行渗透,手段更加多元化,也更加难以防范。这是一场发生在无形战线的持久战。
他拿起加密手机,拨通了杨振军的号码。
“杨大校,刚刚滨城大学的刘院长来找过我……”陈遇将“国际材料研究促进基金会”的事情详细汇报了一遍。
杨振军在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声音带着冷冽:“这个情况我们已经掌握了。滨城大学上报得很及时。这个所谓的‘基金会’,和之前冒充记者、基金委人员的团队,以及雇佣海上武装人员的中间人,资金来源都指向了同一个复杂的境外离岸网络。看来,他们是多线并进,试图从不同维度打开缺口。”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决断:“是时候收紧一下网口了。根据目前掌握的线索,我们已经锁定了几个在国内活动的关键中间人和情报转运点。准备进行一次集中收网行动,打掉他们的几个重要节点,震慑一下这些躲在暗处的老鼠。”
陈遇心中一凛:“需要我们配合什么?”
“暂时不需要,你们保持常态,注意安全即可。行动就在这几天,有结果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杨振军的声音带着强大的自信,“是时候让他们知道,这里不是他们可以为所欲为的地方!”
结束通话,陈遇感受到一种强大的力量在背后支撑着。他走回办公桌,拿起那份仿生学合作项目的阶段性报告,目光落在上面一组关于“星煌”材料模拟金枪鱼尾鳍摆动抗疲劳性能提升的初步数据上,嘴角微微勾起一丝冷峻的弧度。
想偷?想抢?那就试试看吧。看看是你们的魑魅伎俩厉害,还是我们扎扎实实搞出来的成果硬朗!
他按下内部通话键:“文博,孙宇,来我办公室一趟。关于仿生学项目的下一步推进,我们需要加快速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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