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外，金国上京会宁府。
在那座燃烧着粗壮松明的议事大帐内，气氛异常凝重，仿佛被一块沉甸甸的铅块所笼罩。炭火盆中的火焰哔剥作响，熊熊燃烧，将完颜宗望那张因暴怒而扭曲的脸庞映照得格外狰狞。他的额角青筋虬结，犹如盘踞的毒蛇一般，透露出极度的愤怒和焦躁。
“废物！你们这群废物！”完颜宗望怒不可遏地吼道，他猛地一脚踹向身前的矮几，那矮几应声倒地，上面堆积如山的军报、损失清单如决堤的洪水般哗啦一声散落满地。金杯银盏也随之滚落，其中的醇香马奶酒泼洒在昂贵的白熊皮地毯上，形成了一滩污浊的印记，仿佛在嘲笑着他的无能和愤怒。
“短短两个月！”他的声音震耳欲聋，“真定府的粮仓竟然发生了数次大火！析津府通往燕京的官道被挖断了十七处！太原、大同的巡逻队遭遇袭击，失踪人数不下百人！更可恶的是，连运往黄龙府的盐车都在半道被劫了个干净！”他的咆哮如同惊雷一般，震得帐顶悬挂的狼髀骨簌簌掉落，仿佛整个大帐都在颤抖。
“给我查！一定要查出来到底是谁干的！”完颜宗望的双眼布满血丝，死死地盯着帐内的众人，“是不是宋人在背后搞鬼？！”他的怒吼在大帐内回荡，让人不寒而栗。
下首，一个负责南面占领区庶政的汉官幕僚战战兢兢地伏在地上，额头紧贴着冰冷的地面，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回…回禀二太子…不…不像宋军所为…现场…现场遗留的箭簇、短刃…形制…形制古怪…非宋军制式…倒…倒像是…”他咽了口唾沫，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大理。”
“大理？！”完颜宗望的咆哮戛然而止，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他布满血丝的铜铃大眼死死盯住幕僚，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那个躲在西南山沟里养孔雀的段家？他们有这个胆子？！有这种手段？！”
另一个身着厚重皮裘、面容精悍的万夫长完颜娄室沉声开口，他是金国少有的兼具勇力与谋略的宿将：“二太子，末将仔细查验过几处被焚毁的粮仓和遭袭现场。对方行动迅疾如风，下手狠辣精准，进退有序，绝非寻常盗匪或溃兵。所用器械，尤其是一种能延时引燃的磷火箭，威力奇诡，绝非宋辽所有。更关键的是，”他拿起一张染血的、质地奇特的黑色布片，“这是在太原一处袭击现场找到的，非丝非麻，坚韧异常，水火难侵……据南边传来的零星消息，大理近年似乎掌握了一种‘寒铁’冶炼之法……”
“砰！”完颜宗望的拳头狠狠砸在支撑大帐的粗大木柱上，震得整个帐篷都晃了晃。“段无咎！”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吼出这个名字。那个在汴梁惊鸿一瞥、眼神冰冷如雪山之巅的年轻人！他竟敢！竟敢将爪子伸到金国的地盘上来！
“二太子息怒！”一直沉默的国相完颜宗翰（粘罕）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他年岁较长，面庞如同风化的岩石，刻满了沉稳与沧桑。“大理小国，纵有些奇技淫巧，疥癣之疾罢了。其根本目的，无非是想搅乱我后方，延缓我大军步伐。”他深邃的目光扫过帐内诸将，最后落在地图上那片被标注为“已占领”却处处透着不稳的广袤区域。“真正让我忧心的，是这扩张的疆土本身。”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牛皮地图前，手指划过从辽东到黄河的漫长战线：“自破辽灭宋以来，我大金疆域暴涨何止十倍！然，根基未固！新附之民，心怀怨怼；广袤之地，百业凋敝！粮秣转运艰难，兵力捉襟见肘！南面宋地，看似富庶，实则如同一个巨大的烂泥潭！宋人表面恭顺，暗地里小动作不断，更有无数溃兵、流民啸聚山林，如野草烧之不尽！如今再加上大理段氏在暗处推波助澜，煽风点火……”他重重敲了敲地图上黄河以南的区域，“若我军主力继续南征，后方一旦有大规模民变，或被大理、或被残宋势力利用，则前有坚城大河，后有烽烟遍地，我军危矣！”
完颜宗望喘着粗气，像一头被套上锁链的暴怒雄狮。他明白宗翰说的没错。前线的捷报掩盖不了后方日益严峻的现实。占领区像一块巨大的、不断渗血的烂肉，消耗着金国本就不算雄厚的国力。大理段无咎的阴招，正好捅在了他们最难受的软肋上。
“那依国相之见？”完颜宗望强压怒火，声音嘶哑。
“止戈！”完颜宗翰斩钉截铁，“非惧宋人，亦非畏大理！实为固本培元！传令东西两路大军，暂停攻势，主力回撤，稳固河北、河东、燕云诸路！剿抚并重，肃清境内所有反抗势力！恢复生产，疏通商路！”他眼中闪过一丝老辣的精光，“至于宋廷……正好借此机会，勒紧套在他们脖子上的绳索！”
他转向负责外交事务的官员，语气冰冷：“遣使入汴梁！告诉那个吓破了胆的宋国小皇帝和他那些只会享乐的臣子们！我大金天兵，感念其‘求和诚意’，可暂止兵戈。然，”他嘴角勾起残忍的弧度，“战端由宋人挑起（颠倒黑白），耗费我天兵钱粮无数！须赔偿我军费！岁币，在原议翻倍基础上，再翻一倍！白银一百万两！绢二百万匹！另需犒军金一百万两！限期一月，交割于黄河渡口！”
帐内响起一片粗野的、带着贪婪的吸气声。如此天文数字，足以将宋国的国库彻底掏空！
“还有，”完颜宗翰补充道，如同在砧板上挑选肥肉，“宋国须正式割让河北三镇！并开放所有榷场，允许我大金商人自由往来贸易，税赋减半！”他要的不仅是钱，更是彻底控制宋国经济命脉的通道。
“国相英明！”帐内诸将齐声应和，眼中闪烁着对财富的渴望和对宋人懦弱的鄙夷。暂时停下铁蹄，用宋人的钱粮来滋养自身，同时磨快爪牙，清除后患，何乐而不为？
同一轮清冷的冬月，高悬在汴梁城的上空，却映照着截然不同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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