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仙台上，落针可闻。
普法天尊的面皮，正在无法抑制地抽搐。
你还要斩吗？
这五个字，问的不是他普法天尊一人。
问的是天道。
问的是因果。
问的是在场所有仙神心中，那杆尚未蒙尘的秤。
斩？
如何斩！
拿什么理由，去斩一个用神形俱灭，换来三界战神活命的恩人？！
普法天尊嘴唇翕动，喉咙干涩，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他引以为傲的天规，他奉为圭臬的法理，在“舍身换命”这四个字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如此可笑。
杨戬缓缓收回了那股锁定普法天尊的杀伐之气。
但他手中的三尖两刃刀，并未收回。
他只是将那杆饮尽妖魔血的神兵拄在身侧，转身，面向三界众仙，用一种平静到近乎冷酷的语气宣告。
“轮回镜中所见，诸位，皆已明了。”
“此魂，于我杨戬，有护道之恩。”
护道之恩！
这四个字，如同一道阐教玉虚法旨，从杨戬口中说出，便化作了实质的因果烙印。
等同于阐教三代首徒，当着三界的面，将林澈，正式纳入了自己的羽翼之下！
从此以后，谁要动林澈，便等同于动他杨戬。
得先问过他手中这柄，曾挑翻过无数上古大妖的三尖两刃刀！
说完，杨戬转回身，重新正对上那位神躯光芒都已黯淡的司法天尊。
“审判至此，本君有三问，还请天尊解答。”
他根本没有给普法天尊任何喘息的机会。
“第一问，问天规。”
杨戬的枪尖，在坚硬的白玉地面上，轻轻一点，发出清脆的鸣响。
“其第三世，为报家仇，手刃匪寇一百零七人，地府判他杀业缠身，堕入畜生道。”
“敢问天尊，杀恶，即为罪？”
“若杀恶为罪，那他为护正神，舍身赴死，此等功德，又该如何论处？”
“功是功，过是过，不可相抵？”
杨戬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好一个不可相抵！那他护我杨戬之功，与他屠戮百匪之过，孰轻孰重？这天规，又是如何计算的？”
普法天尊神躯剧烈一颤，他感觉自己的道心之上，被这一问，凿开了一道裂缝。
他想辩驳，却发现任何言语，都成了苍白的狡辩。
杨戬根本不给他思考的余地，第二问接踵而至，如山岳压顶。
“第二问，问人心。”
“从凡人猎户，到乞儿孤魂，再到边关小卒，无名山神。”
“他九世轮回，行善不辍，宁可己身赴死，也要成全他人。”
“此等心性，可称‘至善’？”
“一个至善之人，一朝被诬，含冤而死，尚能不悔。”
“为何偏偏到了这一世，却要冒天下之大不韪，私放九幽邪魔？”
杨戬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神钟轰鸣。
“普法天尊，你告诉我，这是一个万世善人本性的暴露，还是这桩惊天大案背后，另有我们所有人都未曾见过的，天大的隐情？！”
这一问，诛心！
直接将审判的核心，从“林澈放了邪魔”这个结果，蛮横地扭转到了“林澈为什么要放邪魔”这个动机之上！
斩仙台下，无数仙神神魂震动，恍然大悟！
是啊！
一个宁愿饿死，也要把最后一口粮食让给孤儿寡母的老实人。
一个宁愿神形俱灭，也要救一个素不相识的正神的山神。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去放出一个万年邪魔王？
这不合理！
这完全不符合他前面九世轮回，烙印在魂魄最深处的行为逻辑！
“你……”
普法天尊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他感觉自己的道心，正在被这接连两问，一寸寸地撬开，撕裂。
杨戬向前踏出一步。
三尖两刃刀的锋刃，几乎要触碰到普法天尊胸前的法袍。
属于司法战神的，那股镇压万古妖邪的铁血煞气，再度升腾，冰冷刺骨。
“第三问，问你普法！”
杨戬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一柄天锤，狠狠砸落。
“你坐镇天庭司法殿，执掌天条亿万年，眼中只见条文，何曾见过真相？！”
“你口口声声善恶分明，却将舍生取义判为恶果！”
“你口口声声铁证如山，却对滔天疑窦视而不见！”
他的目光陡然变得凌厉，仿佛要刺穿普法天尊的神魂。
“我问你，你这司法天神，究竟是在维护天道纲常，还是在维护你那不容置喙的，可悲的权威！”
轰！
三问落下，如三道天宪神雷，在整个斩仙台上空轰然炸响！
字字诛心！
句句见血！
这三问，彻底撕碎了普法天尊披在身上的那件“天规”法袍，露出了其下偏执、冷酷到极致的内核！
“说得好！说得太他娘的好了！”
孙悟空第一个蹦了起来，将金箍棒在地上狠狠一顿，整个斩仙台都在剧烈晃动。
他指着普法天尊的鼻子破口大骂。
“俺老孙早就看这老倌儿不顺眼了！满嘴的仁义道德，一肚子的条条框框！脑子里长的都是规矩，就他娘的没长人心！”
“杨戬问你话呢！你倒是回答啊！哑巴了？！”
哪吒脚踩风火轮，火尖枪直指普法，满脸都是毫不掩饰的鄙夷。
“平日里审案不是挺能说的吗？怎么今天舌头被猫叼走了？”
就连一向稳重的太白金星，也抚着长须，长长叹了口气，走上前。
“天尊，息怒。”
“杨戬真君此三问，合情合理，并非强词夺理。”
“林澈此案，从头到尾，都透着一股诡异。依老臣看，不如暂缓行刑，将此案移交凌霄宝殿，彻查之后，再做定夺。”
完了。
普法天尊的脑海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杨戬的武力威胁。
孙悟空和哪吒的当众叫板。
再加上太白金星这不偏不倚，却最是要命的“建议”。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他经营了万年的司法天神权威，在今天，在此时此刻，被一个地府的小小文书，和他的九世轮回，冲击得土崩瓦解。
“呵……”
“呵呵呵呵……”
普法天尊突然笑了，笑声嘶哑，充满了癫狂与不甘。
他伸出一根颤抖的手指，越过杨戬的肩膀，指着那个从始至终都沉默不语的林澈。
“好！好一个护道之恩！”
“好一个另有隐情！”
他猛地拔高了调门，声嘶力竭地咆哮起来。
“就算他有天大的理由！就算他是救了你杨戬的恩人！”
“但他私自纵放九幽邪魔王朱逆天，乃是事实！”
“此魔一旦脱困，必将搅得三界血雨腥风，生灵涂炭！这个责任，谁来负？！”
“你杨戬来负吗？！还是你孙悟空来负？！”
普法天尊双目赤红，状若疯魔，抛出了他最后的，也是最致命的杀手锏。
“你们以为，这场审判，是本尊一人之意吗？”
他环视全场，每一个被他目光扫过的仙神，都下意识地垂下了头。
“本尊告诉你们！”
“此事，玄穹天尊，已然知晓！”
玄穹天尊！
这四个字，仿佛蕴含着言出法随的无上伟力。
它们一出口，斩仙台上刚刚升腾起来的热血与喧嚣，瞬间被浇灭。
一股远比普法天尊神威更加浩瀚、更加冷漠、足以冻结一切的威压，重新笼罩了全场。
孙悟空脸上的狂傲，凝固了。
哪吒枪尖的火焰，也暗淡了下去。
就连一直平静如水的杨戬，在听到这个名字时，持枪的手，也出现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停顿。
玄穹天尊。
天庭的至高主宰。
三界秩序的最终裁决者。
如果说普法天尊是天规的执行者，那玄穹天尊，就是天规本身。
这场审判，从一开始，就不仅仅是司法天神的审判。
更是那位高坐于凌霄宝殿之上，俯瞰万古的天帝，对三界的一次无声宣告。
普法天尊看着众仙骤变的脸色，脸上终于恢复了一丝血色，那是一种病态的、扭曲的快意。
“杨戬，你很强，你背后有阐教。”
“孙悟空，你神通广大，连佛祖都奈何你不得。”
“但是，在这位天尊面前，你们的道理，你们的私情，有用吗？”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在杨戬的身上，一字一句地说道。
“现在，你还要保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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