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一桩“善举”，降临到了李玄家那破败的茅屋前。
领头的是王员外府上的总管，一改昨日的倨傲，脸上堆满了笑，
身后家丁抬着的不只是金银，还有米、面、布匹，像一支小小的赈灾队伍。
“王大善人听闻城中尚有如此清贫的读书人与孝义之家，于心不忍，特命我等前来周济。”
管家的话说得滴水不漏，姿态放得极低。
他对着从屋里走出的陈青源和李玄，微微躬身：
“我家老爷尤其欣赏陈秀才的才学与品行，愿捐助钱粮，助秀才安心攻读。
同时，也怜惜李家嫂子操劳，想请她入府，做个管事的女红师傅，吃穿用度，皆比照半个主子。”
“至于李大哥你……”
管家看了一眼李玄的瘸腿，叹息一声。
“我家老爷说了，你这腿，他会请遍名医为你医治。
这箱金银，便是给你们安家立业的本钱。
如此一来，各得其所，岂不是一桩美谈？”
斩仙台上，众仙看得一愣。
“哼，黄鼠狼给鸡拜年！”哪吒不屑地撇嘴，“嘴上抹的蜜越多，心里的刀子就越毒！”
轮回镜中，陈青源静静听着。
他脸上的温和笑意没有变化，眼底深处，却掠过一片不起波澜的寒潭。
他轻摇蒲扇，不急不躁地开口：
“王员外高义，青源心领了。
只是，我等虽贫，却不喜受人无功之禄。
嫂嫂与大哥情比金坚，亦不会为富贵分离。
管家请回吧，将这些钱粮，赠予更需要的人。”
李玄没有说话。
他只是默默站到妻子身前，用身体组成了一道墙。
管家脸上的笑容，一寸寸僵硬，然后，缓缓消失。
他直起身子，那股子狗仗人势的阴冷再次浮现，声音变得尖锐。
“给脸不要脸！”
他猛地一挥手，伪善的面具被彻底撕碎，狰狞毕露。
“陈秀才，你以为你读过几天书，就能跟王员外讲道理？
在这城里，王员外的话，就是道理！王员外的善心，就是天规！”
“今天，这人，你们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
他眼神一厉，对着身后那群早已摩拳擦掌的家丁和地痞狞笑。
“给我上！”
“男的，把另一条腿也给我打断！凑成一对，当一辈子瘸子！”
“女的，仔细点，别伤了脸，直接给老爷‘请’回去！”
轰！
话音未落，薄薄的柴门被一个壮汉一脚踹得四分五裂！
十几个恶奴如狼似虎地冲了进来！
“你们敢！”
李玄目眦欲裂，抄起墙角的采药镰刀，暴喝一声迎了上去。
但这一次，敌人有备而来。
就在李玄挥刀砍倒一人的瞬间，一根沉重的铁尺棍从侧面狠狠砸下！
咔嚓！
骨头断裂的声音，刺穿了院中的喧嚣。
李玄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闷哼，另一条好腿，被硬生生砸断！
他整个人扑倒在地，再也站不起来。
“大哥！”陈青源双目赤红。
“当家的！”秀娘发出凄厉的尖叫，扑了过去。
“嘿，正好，把这娘们也抓住！”一个地痞狞笑着伸手去抓秀娘。
千钧一发。
一直冷静异常的陈青源动了。
他没有冲上去，而是反手抓起桌上那盏油灯，狠狠砸向墙角那堆浸透了油脂的干艾草！
呼——！
烈火遇油，瞬间爆燃！
浓烈呛鼻、夹杂着刺鼻艾草味的黑烟冲天而起，瞬间吞噬了整个茅屋！
“咳咳咳！什么鬼东西！”
“我的眼睛！”
恶奴们瞬间陷入混乱，视野被夺，呼吸困难。
“走！”
陈青源一把拉起哭喊的秀娘，另一只手架起倒地不起、痛到几乎昏厥的李玄，用尽全身力气，向着茅屋后墙撞去！
轰！
摇摇欲坠的土墙被撞开一个缺口。
“想跑？给我放火！烧死他们！”管家在浓烟外气急败坏地尖叫。
火把被扔了进来，茅屋火势更猛，热浪滚滚，化作一座人间炼狱。
陈青源背着李玄，拉着秀娘，在烈火与浓烟中亡命奔逃。
一根燃烧的房梁砸落，他用后背硬生生扛住，剧痛让他眼前一黑，但他咬碎钢牙，一步未停。
最终，三人浑身是伤，衣衫褴褛，从火海中冲出，消失在城中错综复杂的小巷深处。
……
轮回镜的画面，最终定格。
一边，是熊熊燃烧、化为灰烬的茅屋，和李玄那条扭曲变形、再也无法站立的腿。
另一边，是王员外府邸内，灯火通明，丝竹悦耳，一场盛大的晚宴正在举行。
王霸天正搂着新纳的小妾，享受着满桌的珍馐佳肴，仿佛碾死三只蚂蚁般，早已将此事抛之脑后。
斩仙台上，死一般的寂静。
孙悟空的金箍棒被他捏得咯咯作响，一双火眼金睛里，是滔天的怒焰。
“这就是……善？”
他一字一顿，声音里压抑着即将爆发的疯狂。
哪吒紧紧闭着眼，不忍再看，小小的身躯因为愤怒而剧烈颤抖。
高台之上，普法天尊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复杂。
他没有得意，反而是一种沉重的，仿佛印证了某种悲哀定律的叹息。
“看到了吗？”
他缓缓开口，声音传遍斩仙台。
“在绝对的强权与无底线的罪恶面前，个体渺小的善良，非但不能拯救任何人，反而会招致更惨烈的毁灭。”
“这，就是本尊为何要维护天规法理的原因。因为人性之恶，远比你们想象的……更深不见底。”
他的话，让所有为林澈出头的神仙，都感到前所未有的憋闷与无力。
然而，无人注意到，轮回镜的角落里。
那片被烈火烧成废墟的城郊，一个阴暗破败的角落。
陈青源正用破布为李玄包扎伤口。
他脸上的温和早已褪去。
那双清亮的眸子里，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万年寒冰般的冷静。
他抬起头，遥遥望向城中那座灯火辉煌的府邸。
一个读书人的风骨，已在烈火中被烧尽。
取而代之的。
是一个从万世记忆深处苏醒的……复仇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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