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外，死寂被一道声音划破。
刺耳的摩擦声。
所有人的动作都僵住了。
叫嚣的丞相王膏，盛怒的天子，窃语的百官，此刻都下意识地望向殿门。
手持长戟的金甲卫士，阵列不自觉地分开一条路。
阳光下，那道清瘦的身影，重新出现在视野里。
依旧是那件单薄的青色文官袍，在风中微摆。
只是他的身后，拖着一样东西。
一口漆黑的棺材。
一口最简陋、最粗糙的薄皮棺材。
林澈双手抓着棺材一头，用尽全身力气，一步一步，拖着它走上白玉阶梯。
咯吱……咯吱……
棺材的底板，在洁白的玉阶上，留下一道刺眼的黑色划痕。
那道划痕从殿外延伸至殿内。
像这个帝国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
满朝文武，彻底失声。
他们见过死谏的，一头撞死在龙柱上。
他们见过尸谏的，奏折与头颅一同呈上。
但他们从未见过，有人活生生地，将自己的棺材拖进了这至高无上的金銮殿！
这是何等的狂悖！
这又是何等的悲壮！
……
忉利天，轮回镜前。
哪吒倒吸一口凉气，猛地站起，失声道：“他……他疯了！”
孙悟空的火眼金睛里，怒火化为惊愕，随即转为一种狂热的欣赏。
“好！好！好！”
“俺老孙活了这么久，就没见过这么带种的文官！”
紫薇大帝，从帝座上起身。
“以死明志，抬棺死谏！”
这位仁德的帝君，声音中是抑制不住的动容。
“此子风骨，可昭日月！”
……
金銮殿。
林澈终于走到了大殿中央。
他松开手，用尽最后的力气，将那口沉重的棺材猛地竖起。
轰！
巨响在死寂的殿堂中炸开。
林澈，就站在棺材旁边。
他环视四周，看过那一双双惊恐、愤怒、鄙夷的眼睛，最后，身躯转向龙椅上的天子。
“陛下！”
“臣，林澈，愿领天子节杖，赴幽州监军！”
“臣在此立誓！”
他一字一顿，声传金殿。
“城在，人在！”
“城若破……”
他的手指，从棺材上缓缓滑落。
“臣，便躺进这棺材里，与幽州城，与那满城军民，共存亡！”
话音落下，金銮殿落针可闻。
丞相王膏的脸，瞬间惨白。
他被那口棺材，堵死了所有退路。
死寂之中，林澈缓缓转身。
他看向殿角那个几乎被遗忘的身影。
赵灵秀。
她早已泪流满面，双手死死捂住嘴，身体因激动而剧烈颤抖。
隔着整个朝堂，隔着生与死的距离，林澈看着她。
那决绝的姿态，瞬间化为一片温柔。
“公主殿下。”
他轻声开口。
“只要林澈还有一口气在。”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公主，绝不和亲！”
轰！
赵灵秀再也忍不住，一声悲鸣，瘫软在地。
龙椅上，天子猛地攥紧了扶手。
“绝不和亲……”
他喃喃自语，被压抑到极致的帝王血性，被这悍不畏死的疯狂彻底点燃！
耻辱！够了！
他猛地站起，龙袍激荡！
“好！”
一声暴喝，震得殿宇嗡鸣。
“好一个‘城在人在，城破人亡’！好一个‘公主，绝不和亲’！”
天子走下御阶，一步步来到林澈面前。
他盯着林澈，也盯着那口棺材。
“林澈听旨！”
林澈单膝跪地。
这一次，为领君命，为赴死路。
“朕，封你为幽州监军，总览幽州军政要务！”
“赐你尚方宝剑，上斩昏官，下斩酷吏！凡有不从号令者，先斩后奏！”
天子话音落下的瞬间。
忉利天，轮回镜前，杨戬看着那柄凡铁宝剑，眉峰微敛。
他未发一言。
额间神眼却睁开一线。
一缕清净仙光自眼中流出，跨越时空，落于剑脊。
“也罢，”杨戬心道，“便为你这风骨，加持三分锋锐。”
自此之后，此剑一出，鬼神辟易，宵小之辈的魂魄将在剑前不自觉地战栗。
这是来自清源妙道真君的，无声认可。
金銮殿内，皇帝的声音充满了杀伐决断。
“命你，即日北上！不得有误！”
“臣，领旨！”
林澈重重叩首。
“谢陛下！”
……
忉利天。
普法天尊的莲台，那道裂痕又扩大了一丝。
“匹夫之勇，愚不可及。文官带兵，纸上谈兵，古来取败之道。他此去，不过是带着满城军民，共赴黄泉。”
“他不是救人，是拿所有人的性命，成全他可笑的善名！等着看吧，幽州城破，便是他伪善面具被彻底撕碎之时！”
“愚不可及。”天尊心中冷哼，“你自寻死路，本尊便让你看，在真正的铁血面前，你的善有多廉价，你的风骨有多可笑！”
他要的，不是林澈死。
他要林澈在尸山血海的绝境中，为活命，亲手抛弃他的“道”，变成“人性本恶”的铁证。
哪吒冷笑一声，扭过头，懒得驳斥。
他知道，从林澈抬着棺材走进金銮殿的那一刻起，有些东西，就已经不一样了。
……
退朝了。
百官鱼贯而出，经过林澈时，都低着头，脚步匆匆。
丞相王膏走在最后，他停步，怨毒地盯了林澈一眼，那眼神像在看一个死人。
很快，偌大的金銮殿，只剩下林澈一人。
还有他身边，那口漆黑的棺材。
他缓缓起身，走到棺材旁，伸出手，抚摸着粗糙冰冷的棺木。
这是一条不归路。
他无怨无悔。
林澈抚摸着棺材，指尖传来木质的冰凉，清瘦的背影在空旷大殿中，无比孤单，又无比坚定。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林澈没有回头。
一双柔软的手，从背后环住了他的腰。
林澈的身躯一僵。
那双臂虽柔软，却抱得极用力。
“阿澈……”
赵灵秀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带着浓重的鼻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别死……求你，活着回来见我。”
她抱住的，不只是一个男人，更是这冰冷朝堂、这绝望人间里，唯一为她燃起的光。
林澈没有转身，只是抬手，轻轻覆盖在她环着自己腰间那冰凉的手背上，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
他看着身旁的棺材，轻声回应，像一个承诺，重逾千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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