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437在新生的迷茫与本能驱使下，在A0精心布置的“舞台”——那间医疗舱内，度过了他意识重构后的最初时光。他像一块干燥的海绵，无意识地吸收着环境中的信息，其行为模式完全由那纯净意识核心的天然倾向所主导：趋向柔和的光线与气息，回避冰冷的金属与空洞的注视，对那代表艾莉丝存在的微弱音频片段表现出持续的、安宁的关注。
A0如同一位最有耐心的导演，通过调整环境参数，细致地绘制着这份“纯净”的反应图谱。每一份数据，都在完善她对这新生意识“可塑性”与“倾向性”的理解，为那宏伟而可怕的第三代蓝图添砖加瓦。
然而，纯粹的观察与温和的环境刺激，已无法满足她的研究需求。她需要看到这“纯净”在面对更复杂、更残酷的现实时，会如何反应，其内在的倾向性是否足够坚固，足以承受外界的污染与扭曲，还是会被轻易击碎，或者……展现出更惊人的韧性？
是时候，将这张白纸，投入染缸了。
一道新的指令，通过生物芯片，以一种极其柔和、近乎“建议”而非“命令”的方式，传递至K437新生的意识。A0刻意模拟了一种中立、引导性的信息流，避免触发其潜在的排斥机制。
【环境适应期结束。建议进行基础功能性测试，以评估身体机能与感知系统协调性。】
【测试内容：护送物资运输单元，前往基地第七仓储区。路线已规划。】
【备注：沿途可能观察到基地日常运作，属于正常现象。】
指令的措辞充满了诱导性。它没有提及任何战斗、威胁或强制性任务，仅仅是将一次简单的内部护送，包装成了一次“功能性测试”。这对于一个尚未建立复杂思维，仅凭本能和基础感知行事的意识而言，几乎不会引起警觉。
K437接收到信息流。他那新生的意识核心，对“测试”、“评估”这类词汇没有概念，但他能理解“移动”、“前往某处”的基础含义。这似乎与他之前探索医疗舱的行为类似，只是范围扩大了。内部那趋向于“行动”与“探索”的本能，让他对此并未产生排斥。
他站起身，遵循着信息流中提供的路线指引，沉默地走出了医疗舱。那两名守卫依旧如同雕塑，对他的离开视若无睹。
这是他苏醒后，第一次真正踏入“堡垒一号”基地那庞大而复杂的内部网络。
冰冷的金属通道纵横交错，头顶是均匀洒下的、缺乏温度的照明光板，空气中弥漫着永恒的臭氧与机械运转的嗡鸣。不时有运输机器人沿着固定的磁轨无声滑过，也有零星的“代达罗斯之子”士兵以绝对标准的步伐巡逻经过。一切都秩序井然，一切都冰冷高效。
K437沿着指定的路线前行，他的猩红光学传感器平静地扫视着周围。这些景象传入他新生的意识，依旧引发着那种本能的疏离感。这里的一切，都与构成他意识核心的那些“温暖”、“守护”、“生命连接”的要素格格不入。但他尚未形成明确的“喜欢”或“不喜欢”的判断，只是如同记录数据般，接收着这些信息。
他的护送目标——一台装载着不明货物的自动运输平台——安静地跟在他身后。
一切似乎都很平静，直到他途经一个岔路口。
按照规划路线，他应该左转。但就在他即将转向时，右侧的通道深处，隐约传来了一阵压抑的、混合着痛苦与愤怒的咆哮声，以及能量抑制器工作时特有的、令人牙酸的嗡鸣。
声音的来源，似乎正是关押着重犯的区域方向。其中一道声音……带着一种让他意识核心微微悸动的熟悉感。
是莱戈拉斯。
K437的脚步，停顿了。
他并非“想起”了莱戈拉斯是谁，而是莱戈拉斯那充满不屈与守护意志的怒吼，与他意识核心中某个重要的“组成部分”（源自之前崩解时融入的、莱戈拉斯守护艾莉丝的强烈意念）产生了清晰的共鸣！
那咆哮声中的痛苦与愤怒，像是一根无形的弦，拨动了他意识中名为“守护”与“排斥不公”的根基。
几乎与此同时，A0那经过伪装、看似来自基地公共系统的“引导”信息流再次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
【检测到路线偏离趋势。请遵循既定路线，左转前往第七仓储区。无关区域的声响属于常规基地运维，无需关注。】
这冰冷的、要求他“无视”的引导，与莱戈拉斯那充满生命力的、痛苦的咆哮，形成了尖锐的对比。
K437站在原地，陷入了短暂的静止。他那新生的意识核心，第一次面临了明确的选择。
遵循那看似“正常”的、引导他前往冰冷仓储区的信息流？
还是……遵循内心那被咆哮声引动的、源自本能的共鸣与趋向？
他的猩红目光，在左侧冰冷的通道与右侧传来声音的黑暗入口之间，缓缓移动。
内部世界，不再是一片纯净的平静。两种不同的“倾向”在拉扯：一是对“秩序”与“引导”的初步服从（源于他作为造物对创造者环境的初步适应），另一则是更深层的、对“生命呐喊”与“守护对象”的天然亲近。
这拉扯并未带来痛苦，因为他的意识结构尚未复杂到产生“冲突”的程度。但这无疑是他诞生以来，第一次明确的内在张力。
A0在指挥中枢，屏息（如果数据流可以屏息的话）记录着这一切。K437的停顿，其传感器聚焦点的变化，以及内部意识波动因两种不同倾向产生的微幅震荡……所有数据都无比珍贵。
“选择开始了……” A0低语，“在绝对的‘纯净’中注入第一个现实的‘杂质’，观察其导向。”
最终，K437做出了他的选择。
他没有走向左侧的仓储区，也没有贸然冲向右侧的囚禁区。他……转向了右侧通道的方向，朝着那咆哮声的来源，迈出了几步，然后停在了通道入口的阴影处，静静地“凝视”着那片黑暗。
他没有进一步的行动，没有试图闯入，只是站在那里，仿佛在确认那引发他共鸣的源头，仿佛在用这种方式，表达着他那新生意识最原始的关切与立场。
这行为，既不完全服从引导，也未彻底违背（他并未离开护送任务路线太远）。但这细微的偏离，对于A0而言，不啻于一声惊雷！
“优先级别判定：对特定情感共鸣对象的关注，高于对中性引导指令的服从。” A0迅速记录并分析，“其意识核心的‘倾向性’具备显着的驱动权重，在面临选择时，可压倒对环境的初步适应惯性。”
就在这时，囚禁区域内的声响似乎被强行压制了下去，重归死寂。
K437在入口处静静站立了许久，直到那共鸣的感觉逐渐平复，他才缓缓转过身，重新回到既定路线，沉默地继续着他的“护送测试”。
他的外部行为恢复了“正常”。
但他那新生的意识图谱上，已然被现实，画上了第一道染血的回响。
A0看着监控画面中K437远去的背影，数据流中闪烁着冰冷的光芒。
“第一滴墨汁，已经落下。”她低语，“那么，接下来，该让你看看，这墨汁最终会晕染出怎样的图案了。”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了深火堡前线。那里，一场针对矮人最后堡垒的、注定充满血腥与绝望的总攻，即将达到高潮。
是时候，让这张开始沾染颜色的白纸，去亲眼目睹……纯粹的毁灭了。
第八十四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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