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啸天站在一处高坡上,遥望着京城的方向,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庞,如同刀削斧凿的岩石,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道:
“京城,还是没有消息吗?”
周奎眉头皱的更紧,不解道:
“没有。”
“按理说,三百里距离,这个时候,应该有回信了。”
“大帅,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林啸天沉默了。
他知道,这不是意外。
从他接到圣旨,令玄甲军回京去天工坊参加“军备演练”之后。
他就感觉自己踏入了一张精心编织的网。
先是军中流言四起,少壮派军官对他固步自封的指责。
再是京城物资被扫空,脏水泼到他玄甲军的头上。
现在,又是这釜底抽薪的一招,将他三千精锐活活困死在路上。
这一连串的手段,环环相扣,不见半点刀光剑影,却比千军万马的冲杀,还要让人窒息。
他甚至能想象出那个坐在轮椅上的病弱皇子,正用那双纯真无害的眼睛,在三百里外的京城,静静地注视着自己此刻的窘态。
屈辱。
前所未有的屈辱,像毒蛇一样啃噬着这位老帅的心。
他戎马一生,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有见过?
最艰难的一次。
被蛮族数十万大军围困在孤城,他没有皱过一下眉头。
身中数箭,依旧屹立不倒,他没有哼过一声,坚持在城头指挥抗敌。
粮草消耗殆尽,守城军备几无可用。
就这样都硬扛着两个多月。
可今天,他却感觉到了无力。
一种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无力。
“报——!”
就在这时,一名斥候骑着快马,从远处官道的尽头飞奔而来,声音里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激动。
“大帅!前方十里,发现大批车队!”
“悬挂……悬挂着‘大夏农兴社’的旗帜!”
大夏农兴社!
这五个字一出,林啸天身后的几名将领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就是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商社,买光了所有物资,让他们陷入绝境!
他们想干什么?
来耀武扬威吗?
林啸天的瞳孔猛地一缩,手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的佩剑上。
周奎上前一步,眼中凶光毕露,抱拳请命,怒喝道:
“大帅,他们这是欺人太甚!末将愿带一队人马,去把他们的粮草……”
“住口!”
林啸天低喝一声,打断了他,并转过身,虎目中尽是恨铁不成钢,凝视着周奎,呵斥道:
“我林啸天的兵,什么时候,沦落到要当劫匪了?”
周奎满脸涨红,不甘地说道:“可是大帅……”
“等着。”
林啸天吐出两个字,目光如鹰隼般,死死地盯着那官道的尽头。
他倒要看看,那个九皇子,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没过多久,一支望不到头的庞大车队,便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中。
数百辆大车,满载着麻袋和木箱,车轮滚滚,尘土飞扬。
车队前方,数十名管事模样的人骑着高头大马,簇拥着一个身穿锦袍的胖子,径直来到了玄甲军的阵前。
那胖子翻身下马,脸上堆满了和气的笑容,对着林啸天便是一个九十度的躬身长揖,恭敬道:
“小人,大夏农兴社总管事,钱多多,参见大元帅!”
他的声音洪亮,充满了商人的精明与热情。
“听闻王师凯旋,路过此地,我家东家感念将士们为国戍边的辛劳,特命小人备下一些薄礼,为大元帅和将士们接风洗尘!”
说着,他直起身子,从袖中掏出一份明黄色的卷轴,双手高高捧起,朗声道:
“陛下有旨!户部尚书池文博奏,农兴社义举可嘉,忠心可表,特准其劳军犒师!”
“陛下口谕:让林帅和将士们吃好喝好,早日回京面圣!”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钱多多高呼一声,身后农兴社的数百人也跟着山呼万岁,声震四野: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周围的玄甲军将士们,听着这番话,看着那份圣旨,一个个都愣住了。
先是把他们饿得半死,现在又打着皇帝的旗号来送吃的?
这是什么操作?
林啸天的脸,已经彻底沉了下去。
他看着钱多多那张笑眯眯的脸,只觉得比看到蛮族最凶恶的萨满还要厌恶。
他知道,这是阳谋。
是那个逆子,逼着皇帝,递过来的一记响亮的耳光!
接,还是不接?
接,他林啸天的脸,他玄甲军的脸,今天就丢尽了。
从此以后,他就是那个需要靠对手施舍才能活命的笑话。
不接?
他身后的三千将士,三千匹战马,就要活活困死在这里!
他林啸天可以不要脸,但他不能不要他袍泽弟兄的命!
钱多多仿佛没有察觉到林啸天那几乎要杀人的目光,依旧笑呵呵地一挥手道:
“来人啊!还愣着干什么!”
“快!把给将士们准备的酒肉都抬上来!都还是热的呢!”
“把咱们从北地运来的上等草料,给军爷们的宝马喂上!”
“还有金疮药,行军散,都给军爷们送过去!”
“这都是咱们东家的一片心意,也是陛下对将士们的恩典啊!”
“千万不能怠慢了咱们大夏的英雄!”
随着他一声令下,农兴社的人立刻行动起来。
一口口大锅被架起,锅盖掀开,浓郁的肉香瞬间飘散开来。
一坛坛未开封的烈酒被搬下马车。
一捆捆散发着清香的青储草料,堆成了小山。
玄甲军的阵营里,响起了一片压抑不住的吞咽口水的声音。
那些战马更是骚动不安,拼命地朝着草料的方向伸长了脖子。
周奎等几名副将,看着眼前这魔幻的一幕。
又看看自己麾下士兵那渴望的眼神,最后将目光投向了他们沉默不语的主帅。
他们的脸上,写满了挣扎、屈辱,和一丝恳求。
林啸天闭上了眼睛。
他仿佛能听到,自己的骄傲,正在一寸寸碎裂的声音。
良久。
他缓缓睁开眼,那双浑浊的眸子里,已经没有了愤怒,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他对着周奎,用一种嘶哑到几乎听不清的声音,缓缓说道:
“传令下去。”
“谢陛下隆恩!”
“让弟兄们……用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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