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守的骑队，来得比李源预想中更快。
那面招展的“田”字大旗，像一团燃烧的火焰，在雪原的映衬下，格外醒目。
老卒陈默也看到了。
他脸上的狂热之色更甚，激动地对李源喊道：“李工匠！是郡守大人！郡守大人来援我们了！”
“我们赢了！！”
身边的几个老兵，也爆发出劫后余生的巨大欢呼。
然而，李源的脸上，没有半分喜色。
他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那支奔腾而来的骑队。
他的目光，依旧如鹰隼般，死死锁定着远方，那个已经快要变成一个小黑点的，匈-奴-百夫长呼衍豹。
“还没结束。”
李源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欢呼。
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身前那台刚刚完成再次装填的抛石机。
冰冷的木制骨架，仿佛能感受到他指尖的温度。
“陈默。”
“在！”
陈默一个激灵，立刻挺直了腰杆，仿佛听令的不是一个工匠，而是一位真正的将军。
“报风速，报敌距。”
李源的命令，简洁而专业。
陈默微微一愣，随即立刻反应过来，他爬上墙垛，眯起眼睛，用自己多年在边疆磨练出的经验，大声回报：
“风向西北，风力三级未变！”
“敌酋……敌酋已在六百步开外！”
六百步。
这个距离，已经远远超出了之前任何一次的抛射。
更是远远超出了这个时代，所有投射类兵器的极限射程。
“李工匠，这……太远了……”
一名负责绞盘的士卒，忍不住小声说道。
李源没有理会他。
他的大脑，正在飞速运转。
六百步，确实是极限了。
扭力弹簧的势能，在经过之前的连续发射后，已经有了轻微的衰减。
空气阻力，风速影响，抛射角度……
无数的数据，在他的脑海中交织，碰撞，最终，汇聚成一个精准到极致的指令。
他走到第三台抛石机的侧面，亲自拿起一根铁钎，插进调节抛射角度的齿轮组中，轻轻撬动。
“嘎吱……嘎吱……”
抛臂的仰角，被他以肉眼几乎无法分辨的幅度，调高了半分。
仅仅半分。
“第二组，同步调高半分。”
“第一组，调高一分。”
他冷静地发号施令。
另外两组士卒，不敢有丝毫怠慢，依言照做。
三台“神兽”的仰角，被设置成了三个微小的，不同的角度。
这是一个……覆盖式的预判射击！
“目标，敌酋撤退方向，前方五十步！”
李源的声音，陡然拔高！
“三轮……齐射！”
“放！！！”
随着他最后一声爆喝，三名负责扳机的士卒，用尽全身的力气，同时砸下了手中的铁锤！
哐当！哐当！哐当！
三声清脆的机括声，几乎连成一片！
“砰！砰！砰！”
三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撼天动地！
三颗燃烧的巨石，带着前所未有的，决绝的怒吼，以三个微小的角度差，呼啸着，冲上了苍穹！
它们飞得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高，在空中划出了三道壮丽而又致命的抛物线。
像三只追魂索命的猎鹰，朝着那片看似安全的雪原，当头罩下！
……
匈-奴-百夫长呼衍豹，正在疯狂地抽打着胯下的战马。
他能听到身后传来的，秦军骑兵的马蹄声。
但他不害怕。
只要给他一炷香的时间，他就能逃进茫茫雪原，让这些秦人连他的影子都找不到。
他甚至还有闲心回头，看一眼那座让他蒙受了奇耻大辱的烽火台。
他要将那三台“怪物”的模样，牢牢刻在心里。
然而，就是这一眼，让他看到了此生最绝望的一幕。
三颗黑点。
三颗在他的瞳孔中，飞速放大的，燃烧的黑点！
“不——！！！”
呼衍豹发出了撕心裂肺的，不似人声的尖叫！
他疯了一样地想要拨转马头。
可是，晚了。
第一颗巨石，呼啸着，擦着他的头皮飞过，狠狠地砸在了他前方五十步的雪地之上！
轰——隆——！！！
巨大的爆炸，掀起了漫天的冰雪和泥土，像一堵高墙，瞬间封死了他所有的去路！
战马受惊，人立而起，直接将他掀翻在地！
还没等他从地上爬起来。
第二颗，第三颗巨石，接踵而至！
轰！轰！
精准地，落在了他左右两侧！
虽然没有直接命中，但那恐怖的冲击波，以及夹杂在其中的，无数横飞的碎石，瞬间便将他和身边仅剩的几名亲卫，彻底吞没！
呼衍豹只觉得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撞在后心，整个人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飞了出去。
在意识陷入黑暗的最后一刻，他仿佛听到了……
是那个魔鬼的，胜利的咆哮。
……
郡守田光的马蹄，终于踏上了这片硝烟弥漫的战场。
他勒住缰绳，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看到了什么？
满地的狼藉。
匈奴人的尸体，战马的残骸，断裂的兵器……铺满了方圆数百步的雪地。
三个巨大而狰狞的弹坑，如同大地睁开的魔眼，散发着令人心悸的硫磺与焦臭味。
远处，最后一股黑烟，正在缓缓消散。
匈奴人……全军覆没。
百将赵武和身后的骑兵们，也都纷纷勒马停步，鸦雀无声。
他们看着这片宛如被天神犁过一遍的战场，一个个喉结滚动，只觉得一股寒气顺着脊椎往上冒。
这就是……那个工匠的力量？
田光的目光，越过了这片修罗场，最终，落在了那座烽火台上。
他看到了那三台静静矗立的，造型狰狞的“神器”。
他看到了那些站在墙垛上，如同泥塑木雕般，依旧沉浸在巨大震撼中的老兵。
最后，他的目光，定格在了那个从“神器”旁，缓缓走出的年轻人身上。
那个年轻人，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神情平静，目光淡然。
仿佛刚才那场辉煌到足以载入史册的胜利，于他而言，不过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迎着所有人的目光，迎着郡守田光的注视，不卑不亢，不闪不避。
田光的心，猛地一跳。
他知道。
自己可能发现了一个……能改变大秦，甚至改变整个天下的……宝藏。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翻江倒海般的情绪。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他翻身下马。
没有理会迎上来的百将赵武，也没有看那些跪倒在地的烽火台守军。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官袍，迈开脚步，独自一人，穿过那片血腥的战场，踩着匈奴人的尸体，一步一步，径直朝着那个年轻人走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了这一老一少，两个身影之上。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终于，田光走到了李源的面前。
他停下脚步，那双阅尽人间沧桑的眼睛，仔仔细细地，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刑徒工匠。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与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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