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外海,是一片被时光遗忘的领域。
夏日的喧嚣早已褪去,只余下万物凋零前的深沉与寂静。
阳光在抵达这片海域时,只能在幽蓝的海面下,投映出几缕模糊、扭曲的光斑,随波摇曳,如同沉入水底的破碎梦境。
苍穹显得格外高远而疏离。一艘碧绿色的飞舟,正以一种筑基期的妖兽都无法追上的速度划破长空,舟身流转着淡淡的灵光,像一颗逆行的流星,坚定不移地驶向某个未知的目的地。
飞舟内部,空间远比从外界看上去要宽敞,显然是运用了须弥纳于芥子的玄妙法门。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与古木的气息。
何太叔稳坐于主位之上,他宽厚的手掌中,正托着那具控制整艘飞舟的核心——一具精巧绝伦的碧玉飞舟模型,其上符文若隐若现,与他自身的灵力交相呼应。
他一边分神引导着飞舟在稀薄的云气中穿梭,一边将目光投向船舱一侧。
那里,赵青柳正盘膝而坐,身姿挺拔如孤松。她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周身隐隐有极其微弱的气流盘旋,正深陷于一种冥思感应的状态之中。
她的眉头时而微蹙,时而舒展,仿佛正与某个遥远的存在进行着无声的感应。
何太叔凝视她片刻,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终是按耐不住心中的焦虑打破了舱内的沉寂,何太叔声音低沉的说道:
“赵道友,我们在这茫茫外海,依照你感应的方位兜兜转转,已三月有余。”
“海图之上,我们行过的轨迹足以飞回大陆……那海跃老人的秘境,飘忽如海市蜃楼,你……至今仍无法确定其最终的方位吗?”
闻言,赵青柳紧闭的眼睫微微颤动,如同被惊扰的蝶翼。
她缓缓睁开双眼,眸中并非清明,而是残留着一丝强行从深层次感应中被拉回的迷茫与疲惫,眼底深处,更有一缕难以察觉的黑气一闪而逝。
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伸出右掌,五指纤细如玉,却在摊开的瞬间,一股阴冷、带着不祥气息的波动自其掌心弥漫开来,连船舱内稳定的灵光都似乎随之摇曳了一下。
一块约莫巴掌大小的黝黑令牌悄然浮现,它非金非木,材质不明,表面刻满了扭曲的、仿佛活物般缓缓蠕动的诡异符文,那浓郁的黑色,似乎能吞噬周围的光线,正是追踪秘境的关键——却也像是某种来自天外的不详信物。
赵青柳的目光落在令牌上,那冰冷的触感仿佛能沿着手臂直刺神魂。她凝神感应,令牌表面那扭曲的指针般的光晕,颤巍巍地指向东南。
“还是……东南方向。”她轻声说道,语气却带着一丝不确定,秀眉不由自主地微微蹙起,仿佛在抵抗着令牌传递来的某种精神干扰。
她抬起头,看向面色紧绷的何太叔,声音放缓,带着安抚的意味,却也透露出自身的凝重:“何道友,切勿着急。”
她顿了顿,组织着语言,也像是在回忆一段尘封的秘辛,“当初,历代堡主们以莫大法力将海跃老人封禁于其自身秘境之中”
“随后将那方秘境放逐至外海深处,隐藏于重重折叠空间之内,本意是由历代堡主掌管令牌,既是看守,也算是一种传承信物。”
说到这里,她眼中闪过深深的忌惮。“不知从何时起,或许是封禁之力随岁月流逝而衰减,或许是那海跃老人另有机缘……他竟渐渐反客为主,开始侵蚀并最终掌控了那片本应囚禁他的天地。”
“自那以后,秘境便彻底脱离了固定轨迹,如同拥有了自我意识,在这广袤外海中无规律地漂移、隐匿。如今,即便有师尊传下的令牌在手,妾身……也只能勉强感应其大致方位,其轨迹飘忽,实难精准捕捉。”
她话音甫落,仿佛是为了印证她话语中的无奈,掌中那枚黝黑令牌猛地发出一阵低沉的嗡鸣,表面符文诡异地扭动起来,那指示方向的光晕竟毫无征兆地一阵剧烈闪烁,随即猛地调转,死死指向了西北方!
这一幕,让一直全神贯注操控飞舟的何太叔眼角猛地一跳。
他胸腔微微起伏,一口浊气几乎要脱口而出,却又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化作喉间一声几不可闻的闷哼。这样的场景,在这漫长的三个月里,已经重复了不知多少次!
每一次满怀希望的调整方向,换来的往往是下一次猝不及防的转折。他甚至觉得,这诡异的令牌,或者说那秘境本身,仿佛是在戏耍他们一般。
无奈、焦躁、一丝被愚弄的怒意在他心中交织,但他终究是经验丰富的修士,心性沉稳。
何太叔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心绪,神念再次如丝如缕地蔓延而出,与脚下的碧绿飞舟核心紧密相连。
飞舟在空中发出一声轻微的灵能震颤,庞大的船体划出一道优美而带着些许僵硬的弧线,依循着那喜怒无常的令牌指示,再次改变航向,朝着西北方那片未知的、空寂的海域疾驰而去。
就这样,二人开始了又一轮漫无目的的追寻。光阴在指尖流逝,波涛在船下翻涌,转眼间,又是两个月的光阴,在这无尽的兜兜转转中悄然滑过。
......
秘境深处,大地之下,隐藏着一座违背常理的宏伟殿堂。
其穹顶高悬,没入无尽的黑暗,唯有下方那片浩瀚的血池,散发着不祥的、暗红色的光芒,将巨大的空间映照得一片诡谲。
这血池,广阔如湖泊,池中之物粘稠如融化的琥珀,却又比岩浆更为污秽。
它表面看似平静,内里却仿佛有生命般在缓缓蠕动、翻滚。不时有巨大的气泡从池底冒出,在池面“啵”地一声破裂,溅起粘稠的血浪,随之而来的并非热浪,而是一股混合了极致腥臭与某种腐蚀性酸液的刺鼻气味。
这气味浓烈到足以侵蚀灵觉,即便是修为有成的修士,若心志不坚,仅仅目睹这血池的景象,嗅到这地狱般的气息,便会灵台震荡,产生源自生命本能的生理不适与强烈晕眩。
突然——
“咕噜……”
一声异于寻常的闷响自池心传来。
紧接着,“轰隆!”一声巨响,一道巨大的血柱如同挣脱束缚的魔龙,猛然冲破粘稠的池面,冲天而起!
血柱并未散落,而是在半空中扭曲、凝聚,最终化作一颗庞大无比、布满血丝的巨大眼球。
眼球缓缓转动,冰冷的瞳孔仿佛能穿透虚空,扫视着它所能感知的一切。
一个沙哑、扭曲,仿佛由无数怨魂嘶吼糅合而成的声音,从眼球内部震荡开来:
“有点意思……竟有人族修士,主动寻到此地?”
那声音带着一丝玩味,一丝诧异,随即,它似乎捕捉到了某种熟悉的气息,发出了低沉而愉悦的嗬嗬声,“嗬……其中一个小家伙,气息竟是如此熟悉……哈哈哈哈哈哈!”
愉悦的狂笑声瞬间化作席卷整个秘境的音浪。在这笑声的刺激下,秘境各处游荡的、扭曲的不死生物——那些只剩下本能的骸骨、蠕行的腐肉、哀嚎的怨灵——仿佛收到了主人的感召,同时陷入了狂躁的狂欢。
它们嘶吼、它们互相撕扯、它们向着血色眼球的方向顶礼膜拜,整个秘境瞬间被一种邪异、混乱、狂躁到了极点的氛围所充斥。
“真不知道……这次又有什么‘有趣’的事情,亲自送上门来了……”
与此同时,在外海那似乎永无止境的蔚蓝之上,赵青柳与何太叔已然心力交瘁。
整整五个月的兜兜转转,无数次满怀希望地跟随指引,又无数次在令牌突兀的转向中希望破灭。
这种精神上的反复折磨,远比任何一场激烈的战斗更让人疲惫。
赵青柳更是面容憔悴,长时间维系与那诡异令牌的感应,让她的神魂负荷极大,眼眸中的疲惫几乎难以掩饰。
就在两人几乎要被这种无望的搜寻拖垮之时,赵青柳掌中那枚一直躁动不安、频繁转向的黝黑令牌,忽然间稳定了下来。它散发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光芒,死死指向了——东南方向。
两人对视一眼,眼中却没有了最初的兴奋,只剩下深深的无奈与惯性般的顺从。调整方向,飞舟再次化作碧光,射向东南。
然而,这一次,情况截然不同。
以往,令牌的指向最多维持七八日便会改变,他们早已习惯这种节奏。可这一次,十天过去了……十五天过去了……令牌指向依旧坚定不移地锁定着东南方!
起初的一丝侥幸很快被巨大的不安所取代。两人的心头如同压上了铅块,越来越沉。他们都不是愚钝之人,立刻想到了那个最可怕的可能性——
“它……停下来了。”赵青柳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何太叔脸色铁青,接过了她未说完的话:“不是停下来了……是那海跃老人,定是通过这令牌与秘境之间的特殊联系,早已察觉了我等的追踪。”
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那枚令牌,“他好像在等着我们一样!”
这个想法让何太叔感到一阵寒意。
对方是上古时期就被封印的巨擘,是掌控着如此邪异秘境的存在,其手段和实力远超想象。
主动踏入对方设下的陷阱,这与送死何异?他感到一阵手足无措,对未知强敌的忌惮,以及对即将面对之事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的心神。
他猛地转向赵青柳,声音因紧张而显得有些沙哑:
“赵道友,你看如何?对方……定是发现我等!”
赵青柳闻言,指尖深深掐入掌心。
短暂的沉默在船舱内弥漫,只有飞舟破空的嗡鸣持续作响。
她的目光掠过窗外无垠的海面,最终落在掌中那枚仿佛燃烧着不祥黑光的令牌上。种种念头在她心中急速翻涌——是退缩,还是前行?
终于,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犹豫都压入肺腑。
当她再度抬眼望向何太叔时,眸中虽仍带着未散的阴霾,语气却已透出破釜沉舟的决绝:“既然他已然察觉,我们便不必再遮掩了。加速前进吧,这一次...想必不会再错了。”
她强迫自己忽略心底不断滋生的不安——原本精心筹谋的计策,在对方先发制人的洞察下,已生出太多变数。
她本该是那个手握主动权、从容布局的访客,如今却成了被牵引进笼的困兽。
这让她心绪动荡,仿佛脚下的甲板都在摇晃。但事已至此,她别无选择。
师尊期许的目光如在眼前,深海堡垒各方势力调动的资源更是不容辜负。
整个计划的核心都系于她一身——若不能说服这位被封印了数百年的老怪物,等待她的不仅是个人前程尽毁,更是要将整个派系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到那时,她赵青柳便不再是师尊最得意的弟子,而是整个深海堡垒的罪人。
何太叔将她的挣扎尽收眼底。他并未多言,只是默然催动法诀,碧绿飞舟顿时灵光暴涨,如一支离弦之箭划破长空,坚定不移地朝着东南方向疾驰而去
在死寂的东南外海又飞行了整整一月,天光始终被铅灰色的浓云压抑着,海面呈现出一种毫无生气的沉郁之蓝,仿佛一块巨大的、冰冷的墨玉。
飞舟终于缓缓停下,无声地浮于这片空旷得令人心悸的海面之上。
赵青柳与何太叔一前一后步出船舱,踏上甲板。无需言语,两人都敏锐地感觉到此地的异常——这里的灵气稀薄得近乎于无,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形的、令人神魂滞涩的压抑感。
就在这时,赵青柳掌中那枚一直指向明确的黝黑令牌突然发生了异变。
它不再指示方向,而是自行挣脱了她的掌控,竖直地悬浮在半空之中,散发出愈发浓郁、几乎化为实质的阴暗光芒,如同一只苏醒的邪恶之眼,与下方深邃的海水遥相呼应。
“就是此地了。”
赵青柳声音低沉,带着确认,更带着深深的疑虑。
她的目光紧紧锁定下方那片幽蓝,神识如网般撒出,试图穿透那厚重的海水屏障。然而,下方除了无尽的深蓝与黑暗,空无一物,没有任何想象中秘境入口的迹象,也没有丝毫空间波动的痕迹。
这反常的死寂,让她的心缓缓下沉,一股不安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海水般浸透全身。
就在赵青柳的迷惑与警惕达到顶点之际——
异变陡生!
下方原本平静如镜的幽蓝色海面,毫无征兆地开始剧烈躁动!仿佛海底有巨兽翻身,海水不是泛起涟漪,而是如同沸腾般翻滚起巨大的泡沫和涡流。
哗——啦——!
一声撕裂海天的巨响轰然爆发,一道巨大的阴影破开海面,裹挟着万吨海水冲天而起!
那是一座巨大到令人窒息的石门,通体呈现暗沉如干涸血液般的暗红色,门上雕刻着无数扭曲、痛苦、哀嚎的生灵图案,它们仿佛还在缓缓蠕动,散发出滔天的怨气与死意。
石门周围的海水被无情排开,形成巨大的漩涡,而石门本身却稳稳定格在海面之上,仿佛它本就该屹立于此。
不到一刻钟,这座通往未知与恐怖的巨门,已完全呈现在二人面前。
“呵……”
一个阴冷、滑腻,仿佛毒蛇吐信般的声音,突兀地在死寂的海面上响起,直接传入二人识海,“怎么又有不知死活的东西,想来打扰主人的清静?真是……活腻味了?”
话音未落,一道身披宽大黑色斗篷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高耸的石门之巅。
斗篷将他完全笼罩,看不清面容,但那隐约的人类体型,更添几分诡异。
他的目光,仿佛能穿透斗篷的遮蔽,先是扫过赵青柳,带着一丝审视,随即精准地定格在何太叔身上。
那阴恻恻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与一丝熟稔:“哟?我当是谁……这不是上次那个,侥幸得到主人一丝‘赏识’,却像丧家之犬一样逃掉的人族小子吗?”
斗篷下的存在微微歪头,语气中的恶意几乎要满溢出来:“怎么?是在外面活不下去了,想念血池的‘温暖’,特地回来找死的吗?”
他发出一串令人毛骨悚然的低笑,“如果你现在跪下来,祈求主人的宽恕,或许……血池依旧为你敞开哦?毕竟,主人最喜欢……懂得‘回家’的迷途羔羊了。”
面对那自石门之巅传来的、裹挟着毫不掩饰恶意的阴恻恻话语,何太叔与赵青柳交换了一个眼神。那一眼之中,包含了太多的信息:警惕以及一丝对前路未卜的沉重。
随即,何太叔深吸一口气,向前稳稳踏出一步,将赵青柳稍稍挡在身后,对着那斗篷笼罩的身影抱拳一礼,声音沉稳,不卑不亢:
“道友,别来无恙。犹记上次相见,阁下尚是筑基境界,如今再见,竟已凝结金丹,气象一新。看来海跃前辈待阁下确实不满,助益良多。”
他先是点破对方修为精进,言语间既带有一丝试探,也隐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缓和之意,随即话锋一转,道明来意,“今日我等冒昧前来,并非为了寻衅,而是有一桩关乎双方利益的交易,欲与海跃前辈当面商议。不知阁下能否行个方便,开启这传送之门?”
那斗篷下的使徒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嗤笑,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
他并未直接回答,只是宽大的袖袍随意地一挥。
刹那间,那暗沉如血的巨大石门中心,空间一阵扭曲,一个深邃、旋转着的蓝色旋涡骤然出现,散发出不稳定且吸摄心神的能量波动。
使徒那空洞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如同冰冷的刀锋刮过皮肤,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嘲弄:“交易?哼,既然你们执意要送死,我便成全你们。”
他的声音愈发阴寒,“不过,记住我的话……一旦踏入此门,便是踏上了不归路。再想出来,可就由不得你们了!”
飞舟甲板之上,何太叔与赵青柳再次对视,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那抹化不开的凝重。
箭已上弦,不得不发。
此刻,任何犹豫都已是多余。
两人眼神一凛,同时身形晃动,化作两道疾驰的流光,毫不犹豫地朝着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蓝色旋涡电射而去!
与此同时,那艘碧绿色的飞舟灵光一闪,瞬间缩小如芥子,“嗖”地一声飞入了何太叔的储物袋中。
就在两人的身影触及那蓝色光幕的瞬间,光芒剧烈一闪,如同巨兽闭合的眼睑,将二人的身影彻底吞噬,消失无踪。
那斗篷使徒见任务完成,发出一声意味难明的冷哼,再次大手一挥。巨大的石门连同其中那幽蓝色的传送旋涡,开始缓缓下沉,沉重的门体破开海水,激起一圈圈浑浊的浪涌。
不过半刻钟的功夫,这座通往绝地的门户便彻底隐没于幽深的海水之下,再无痕迹可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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