宪兵队的军用轿车，如同一只黑色的甲虫，在上海的街道上横冲直撞。
车内，气氛冰冷得足以让空气凝结成霜。
小林次郎坐在副驾驶，连呼吸都小心翼翼。他从后视镜里，能看到宫本雄一那张阴沉到极点的脸。课长的手指，正有节奏地敲击着膝盖上的指挥刀，每一次敲击，都像是敲在小林次郎的心脏上。
宫本雄一的怒火，已经从外放的咆哮，转为了内敛的杀机。
他现在不想砸东西，也不想骂人。
他只想见血。
那个叫渡边的杂碎，必须死！
他要亲手撬开渡边的嘴，把他背后那条线上的所有人都挖出来，然后，一个个地，全部送进地狱！
他要让那个该死的“幽灵”知道，他宫本雄一，不是可以随意戏耍的傻子！
车子在一个挂着“陆军物资调配处”牌子的院子前停下。
这里是渡边少尉的办公地点。
宫本雄一没有等司机开门，自己猛地推开车门，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
“砰！”
他一脚踹开渡边的办公室房门。
门板撞在墙上，发出一声巨响。
办公室里，一个身材微胖、留着卫生胡的青年军官，正翘着二郎腿，一边哼着小曲，一边欣赏着手上的一枚红宝石戒指。
他正是渡边信。
听到巨响，他吓得一个激灵，手里的戒指差点掉在地上。
当他看清门口站着的，是煞气冲天的宫本雄一和他的副官小林次郎时，他脸上的悠闲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煞白。
“宫……宫本课长？您……您怎么来了？”渡边慌忙站起身，想要整理一下自己皱巴巴的军装。
宫本雄一没有回答。
他一步一步地走进来，军靴踩在木地板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像死神的脚步。
他走到渡边的办公桌前，一把扫开桌上的文件和茶杯。
“哗啦——！”
瓷器碎裂的声音，刺耳无比。
“渡边君。”宫本雄一俯下身，双手撑在桌面上，一张脸凑到渡边的面前，声音低沉得如同从地狱传来，“你最近，发了一笔大财啊。”
渡边的额头上，瞬间冒出了冷汗。
他本就是个欺下媚上、贪婪胆小的角色，仗着叔叔在陆军省有点关系，才敢在后勤这个油水丰厚的部门里捞好处。
可他面对的，是特高课的活阎王，宫本雄一！
“不……不……课长阁下，您在说什么，我……我听不懂……”渡边结结巴巴地否认，双腿已经开始打颤。
“听不懂？”宫本雄一冷笑一声，直起身子。
“南洋商会。”
他轻轻吐出四个字。
渡边的脸色，唰的一下，彻底没了血色！
“十倍价格的盘尼西林，高品质的棉纱，德国进口的滚珠轴承……”宫本雄一每说一个词，渡边的身体就抖一下，“这么大一笔生意，你从中，拿了不少好处吧？”
“我……我没有！那是佐藤少佐……是他主动找我的！”渡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叫起来，“我只是做了个介绍！我什么都不知道！”
“是吗？”
宫本雄一猛地伸手，一把揪住渡边的头发，将他的头狠狠地磕在办公桌上！
“砰！”
“啊！”渡边发出一声惨叫，额头上立刻见了红。
“我的线人，查得很清楚。那个所谓的‘码头掮客’，最后见的人，就是你！”宫本雄一的声音里，充满了残忍的快意，“你就是‘幽灵’安插在军部的内鬼！说！你的同党还有谁？！”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冤枉啊！”渡边涕泗横流，吓得几乎要尿出来。
就在宫本雄一准备拔出指挥刀，给这个蠢货来点更刺激的手段时。
一个怯懦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报告……课长阁下……”
是林烽。
他抱着一摞文件，站在门口，戴着金丝眼镜，面色苍白，一副被眼前景象吓坏了的模样。他的身体微微佝偻着，好像随时都会被一阵风吹倒。
宫本雄一正在火头上，看到这个碍眼的汉奸，顿时怒喝一声：“滚出去！这里没你的事！”
“是……是……”林烽被吓得一哆嗦，抱着文件的手一抖，整个人像是被绊了一下，向前踉跄一步。
“哗啦！”
他怀里那摞文件，顿时天女散花般，散落一地。
“对……对不起！课长阁下！我不是故意的！”林烽魂飞魄散，连忙蹲下身，手忙脚乱地去捡地上的文件。
宫本雄一厌恶地皱起眉头。
就在这时，一份牛皮纸袋装着的，印着“绝密”字样的文件，正好滑到了他的脚边。
文件袋的封口是开着的，一张纸从里面滑出了一半。
纸张的顶端，是参谋本部特有的，猩红色的雄鹰徽记。
宫本雄一的动作，停住了。
他下意识地弯腰，捡起了那份文件。
【关于启动“净化计划”第二阶段暨“诱饵”行动的补充训令】
只是一个标题，就让宫本雄一的心头猛地一跳！
他飞快地抽出里面的文件，迅速浏览起来。
文件的内容，是用极其晦涩和高级的军事密语写成的。但宫本雄一还是看懂了大概意思。
训令中提到，为了肃清帝国军队内部潜藏的，与重庆方面勾结的“反战投降分子”，参谋本部批准了一项代号为“诱饵”的秘密行动。
行动的核心，就是故意放出一些有“贪腐”行为的军官作为诱饵，利用他们，去钓出那些企图通过经济破坏，来动摇军心的大鱼。
文件后面，附了一份名单。
而渡边信的名字，赫然在列！
在渡边名字的后面，还有一行小字备注：【该员忠诚可靠，演技卓绝，系帝国之利刃，为“诱饵”计划关键一环，需予以保护。】
宫本雄一拿着文件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而此时，蹲在地上捡文件的林烽，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到宫本雄一的异样。他一边收拾，一边用只有自己和宫本雄一能听到的声音，带着哭腔小声嘀咕着：
“完了，完了……这份是关于渡边少尉的忠诚度评估报告，是加急送来的……长官特意嘱咐，这是最高机密，是给课长您一个人的……这下全搞砸了……”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一字不差地传进宫本雄一的耳朵里。
轰！
宫本雄一的脑子里，如同被投入了一颗炸弹！
忠诚度评估报告！
最高机密！
“诱饵”计划！
忠诚可靠，演技卓绝！
所有的信息，瞬间在他的脑海里，串联成了一条完整而可怕的逻辑链！
原来，渡边信的贪婪，是装出来的！
原来，那个所谓的“南洋商会”，根本就是一个鱼饵！
他宫本雄一，气势汹汹地冲进来，把参谋本部亲自布下的“诱饵”，按在桌子上暴打！
他差点就一刀劈了这把“帝国之利刃”！
冷汗！
豆大的冷汗，从宫本雄一的额头上，后背上，疯狂地冒了出来！
他意识到，自己刚才，在鬼门关的门口，跳了一支舞！
他差一点，就毁了参谋本部的大计！差一点，就得罪了渡边信背后那个陆军省的叔叔！
他揪着渡边头发的手，像是被火烫了一样，猛地松开。
他看着还在地上哭天抢地的渡边信，脸上的表情，从狰狞，到惊愕，再到一种混合着后怕与赞赏的复杂。
好小子！
这演技，连我都被骗过去了！不愧是参谋本部选中的人！
“咳！”宫本雄一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掩饰住自己的失态。
他一把将渡边从地上拉起来，替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动作甚至带上了一丝……亲切。
“渡边君，你的‘工作’，干得很好。”宫本雄一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但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继续保持。不要让上面的人……失望。”
渡边信彻底懵了。
他捂着流血的额头，看着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宫本雄一，脑子完全转不过来。
宫本雄一不再看他，转身就走。
经过林烽身边时，他停顿了一下。
他看着这个依旧蹲在地上，谦卑地低着头，一副吓破了胆模样的汉奸翻译。
不知道为什么，他第一次觉得，这个永远唯唯诺诺的家伙，似乎……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吗？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便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一个懦弱的支那人而已，能有什么心机。
“把文件整理好，送到我办公室！”
宫本雄一冷冷地丢下一句话，带着同样一脸懵逼的小林次郎，快步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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