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追凶的惊魂一夜后，禁地的气氛明显变得不同了。玄苍不再像之前那样，大部分时间只是静坐或“监督”我还债。他开始频繁地离开禁地，有时是去和周大人密谈，有时则是独自外出，归来时身上往往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难以言喻的气息，像是探查过某些隐秘之地。
他不在的时候，禁地就显得格外空旷和寂静。我独自一人，对着那口空棺和角落里安静如鸡的《深渊法典》残页，心里总有些七上八下。画皮妖、影族、皇宫方向……这些字眼像鬼魅一样在我脑海里盘旋。我甚至开始觉得，这幽深的禁地，似乎也不那么安全了。
这天下午，玄苍又一次外出归来。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回到石台，而是站在禁地中央，目光扫过四周的墙壁，指尖掐诀，似乎在感应着什么。
“夫人，”他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墓室里显得格外清晰，“随我来。”
我愣了一下，不明所以地跟在他身后。只见他走到一面看似平平无奇、刻满了模糊古老纹路的石壁前，伸出手掌，按在墙壁中央一个不起眼的、类似漩涡状的刻痕上。
他掌心幽蓝色的光芒微微一闪，那面石壁竟如同水波般荡漾起来，纹路开始流转、重组，最终，在墙壁上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暗门！门后，是一条向下的、幽深狭窄的石阶，散发出更加古老和阴冷的气息。
我瞪大了眼睛。我在这禁地待了这么久，竟然从来没发现这里还有一道暗门！
“此地，乃异闻司真正的根基之一，‘暗室藏经阁’。”玄苍解释道，率先步入暗门，“收录着历代司主收集、誊抄或亲笔记录的，关于世间各种异常存在、规则秘辛乃至上古契约的原始卷宗。有些东西，连司主都未必知晓。”
我心中震撼，连忙跟了上去。石阶陡峭而漫长，两侧墙壁上镶嵌着发出微弱荧光的奇异矿石，勉强照亮前路。空气中弥漫着陈年纸张、墨锭和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金属锈蚀混合着草药的味道。
走下石阶，眼前豁然开朗。这是一个比上面主墓室还要广阔数倍的地下空间！穹顶高悬，上面似乎镶嵌着模拟周天星斗的发光宝石，洒下清冷的光辉。放眼望去，是一排排、一架架望不到头的巨大书架，这些书架并非木质，而是由某种黑沉沉的金属打造，上面分门别类地陈列着无数卷轴、竹简、玉简、兽皮卷，甚至还有一些奇形怪状、被封存在透明晶石中的物品。
整个空间寂静无声，却仿佛有无数知识和秘密在沉睡，给人一种庄严肃穆又略带压抑的感觉。
“此地有阵法守护，非特定血脉或持有信物者不可入内。”玄苍边走边说，“即便有人闯入，也会触发禁制，万劫不复。”
我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大气不敢出，只觉得自己的渺小。这里的收藏，恐怕比上面卷宗库的公开部分，要丰富和隐秘无数倍！
玄苍似乎对这里极为熟悉，他径直走向深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的书架上陈列的，并非整齐的卷宗，而是一些看起来更加古老、甚至有些残破的零散骨片、龟甲和石板，上面的文字扭曲怪异，我一个字也看不懂。
“这些是‘影族’相关的记载。”玄苍停在这些古老的遗物前，神色凝重，“源自上古，语焉不详，且多有矛盾之处。但综合来看，可窥其一二。”
他拿起一片边缘焦黑、似乎被火烧过的骨片，指着上面一个如同扭曲阴影的符号：“此乃‘影族’最古老的标识之一。它们并非寻常妖物，更像是……规则的阴影面，是伴随某些强大规则或存在而生的‘附骨之疽’。”
他又指向一块龟甲，上面刻着一些类似星辰轨迹的图案，但有几颗星辰被特意涂黑：“有记载推测，影族的兴衰，与某些星辰的明灭有关。它们曾在某个远古时代极度活跃，几乎颠覆秩序，后被大能联手放逐或封印于‘虚无间隙’之中。”
“虚无间隙？”我好奇地问。
“一处非生非死、规则混乱的绝地。”玄苍解释道，“但显然，封印并非永固。百年前的画皮妖之乱，背后就有影族活动的痕迹。如今它们再次显现，恐怕意味着……封印已经松动，或者，有了新的‘坐标’可以锚定现实。”
新的坐标？我心中一动，想起了之前规则怪谈的爆发和《深渊法典》残页的异动。难道……
玄苍没有直接回答我的猜想，而是走到另一个书架前，那里存放着一些用特殊墨水书写在银色纸张上的卷宗。他抽出一卷，摊开。上面绘制着一些复杂的人体经络图，但经络的走向和节点却与常人截然不同，旁边标注着密密麻麻的注释。
“这是历代司主对‘画皮妖’的研究记录。”玄苍指着图谱，“画皮妖并非自然孕育的妖物，而是影族利用特殊秘法，将人类或妖物的魂魄与一种名为‘幻影蛛丝’的异界材料融合，再植入精心培育的‘皮囊’中制造出来的傀儡。它们完美继承原主的记忆和部分能力，极难辨认，是影族渗透和破坏的利器。”
他翻到卷宗后面，那里记录了几种鉴别和对付画皮妖的方法，但大多需要特定的法器或高深的修为，而且备注着“成功率不高”、“易被反制”等字样。
“制造画皮妖，需要消耗影族本源力量。如今它们成群出现，且目标直指胤都权贵，所图必然极大。”玄苍合上卷宗，眼神锐利，“我们必须尽快找到它们的巢穴和核心，否则，一旦让它们完成替换，胤都乃至整个王朝，都将陷入巨大的危机。”
听着玄苍的讲解，看着这满室尘封的秘辛，我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压力。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妖物作乱了，而是牵扯到上古秘闻、种族存亡和王朝安危的巨大阴谋！
“那我们……该怎么办？”我声音有些干涩地问。
玄苍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投向藏经阁更深处，那里似乎还有一些被更强力封印封锁的区域。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先从已知的线索入手。锦绣坊是明面上的据点，但绝非核心。画皮妖需要定期回归‘母巢’补充能量和维护皮囊。找到这个母巢，是关键。”
他顿了顿，看向我，眼神中带着一种复杂的意味：“此事凶险远超以往，夫人若想退出，现在还来得及。本座可送你离开胤都，寻一处安稳之地……”
我愣住了。他……这是在给我选择的机会？
看着他那双深邃如星云的眸子，里面没有试探，没有戏谑，只有一种罕见的、近乎认真的询问。一瞬间，各种念头在我脑海中闪过：逃离这危险的漩涡，找个地方继续我的咸鱼生活，不用每天喊夫君还债……
可是，我能逃得掉吗？画皮妖、影族……这些东西一旦失控，天下哪有真正的安稳之地？更何况……
我看了看这布满尘埃的古老书架，又看了看玄苍。虽然这家伙讨债的时候很可恶，但不可否认，他教了我很多东西，也在关键时刻护着我。而且，不知从何时起，我似乎……也有点不想看到他独自面对这些。
我把心一横，梗着脖子道：“退什么退！我苏小碗是那种欠债不还、临阵脱逃的人吗？再说了，我的债还没还清呢！你想赖掉我的工钱不成？”
玄苍闻言，明显怔了一下，随即，他眼底那丝凝重化开，漾起一抹真实的笑意，如同冰雪初融。
“好。”他轻轻吐出一个字，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既然如此，夫人便随为夫，一同会会这‘影族’吧。”
他伸出手，不是拉我，而是轻轻拂去我肩头不知何时落下的一点尘埃。
“不过，在此之前，需得做些准备。”他转身，走向另一个存放着各种法器炼制图谱和材料的区域，“你的修为太浅，需要一些东西防身。”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莫名地安定了一些。
也许，留在这个老妖怪身边，虽然债务缠身，危机四伏，但……似乎也并不全是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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