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回季宅的途中,青妩已先行派了随身小厮前去请坐馆大夫。
自上了马车,季昭寰便一直昏睡不醒。青妩查看之际发现她手臂上浮现出一片不祥的红疹,接着就发现自己的手腕、小臂上不知何时也起了同样的红疹,甚至还要严重些。
将自己与长姐隔离在了云喜阁,大夫谨慎地告诉她:此疹,并非传染之症,而是中了毒。一种慢发的毒,藏得深,今日大约是受了火场浓烟的刺激,才突然发作出来。
而发作前,往往会先陷入昏睡,继而高烧不退。青妩想起那日在宫中,宫女言之凿凿地说她高烧了一夜。现下想来,自己竟在那么早的时候,就已被人下了毒!
如此处心积虑,如此龌龊下作之事,下毒的,是何人?
郡主的落水呼救声犹在耳畔,青妩想到游船画舫上发生的一切,不免心有余悸。
看样子,中毒的事还要另找时机查明。青妩默默地对自己说。
守了长姐一夜却没有退烧的迹象。天明时分,府内的季三心腹季三终于送来了消息——原是段云舒,也就是长姐的未婚夫婿,冒险递来了一封信。
展开信封,上面明晃晃写着父亲经手的外宾贡品数目对不上。说漕运司账上亏空的粮食,混在了贡品里,而经手文书的,正是她们的父亲季正笃。
信的末尾,段云舒言明,他明日将随杜玉衡南下,明为巡查漕运,实为辅助探查此案。
青妩的心猛地一沉。不由想到九王一派与皇帝一派的斗争。
这是一个死局!
九王爷曾主张开放漕运给民间商用,萧家咬定官船私运,朝会上还曾为此吵得不可开交。
她们季家只是九王麾下一个不起眼的小家族,她免不了担心,萧家会趁此时机下死手。又免不得怀疑,自己和长姐所中之毒,是否也正是出自萧家之手?
萧承针对她,萧伯梁则盯着长姐?可她们一介弱女子,怎劳烦他们这样的权臣世家亲自动手呢?
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她不敢再想下去,匆匆烧掉了信笺。
留在京中只能坐以待毙,父亲一旦定罪便连半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了。眼下她必须跟着巡查队伍,或许她能找到父亲冤屈的证据。
而长姐虚弱不堪,最好留在府里静养,也好稳住局面。
隔日一早,天还未亮,季青妩便一身利落装扮来到了码头。她装作回自己家般放松,大摇大摆上了船,竟无人盘问阻拦。严嬷嬷放心不下,一直在马车上观望,她见小姐如此顺利,便携着大包小包,学着季青妩的样子跟了上去。
彼时,段云舒正与杜玉衡在甲板上核对货单。
起先他还在想呢,那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怎的那般熟悉,戴着面纱他差点没认出来,原是他未来的小姨子季青妩啊!
等船驶出去二里地,确认这下即便有人发现她,也绝不会再把人撵下去,这才放下心朝着季青妩藏身之处走去。
此时季青妩正数落着尾随她上船的严嬷嬷,忽的一个高大身影不偏不倚立在她面前,怎的也紧张,她随意说了句“这位大人,借过。”,便攥着严嬷嬷的手要走。
“青妩妹妹,这船都开出二里地了,你还要装作与为兄不识么?”
语气十分轻松畅快,并无半分苛责。
青妩知道是混不过去了,她感激段云舒的包庇,讪讪地转过了身来。
脸颊还是很钝痛,青妩强忍着嬉笑道:“段大哥好厉害的眼力!我戴着面纱都能认出来呢!”
段云舒面容俊美,好笑地摇头,“不是我厉害,而是我知道,戴着面纱、穿着如此利落英气的,除了青妩妹妹,便再无他人。”
“段大哥这话可不对,我姐姐若是扮上,可是比这还要英气呢!”她说了这话,果然见得段云舒的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严嬷嬷扯了扯她的袖子,青妩见好就收,向他行了万福礼,开始谈正事。
“其实,段大哥,我此次出行,是奉了长姐之命,前来探查漕运一案的。长姐如今身体抱恙,父亲恐遭不测,家中无人主持。还望段大哥多多提点,让小妹也能出些力。”她故意提了长姐。
果然,段云舒一听“长姐”二字,便急急道:“你姐姐她怎么了?好端端的怎就抱恙了?是病了么?前些日子来信不还是好好的!”
说到后面,他才意识到自己语气太过急切,忙轻咳一声掩饰失态,勉强拉回正题,“至于季伯父的事……案情基本已经落定,我此番南下,更多是为取证,做实最后的证据链。”
他言下之意,此案已是死局,青妩心头一沉,瞬间便明白了。
见少女手紧紧绞着,一副不安的模样,段云舒想了想,缓了语气作敲打状,道:“此行危险重重,你姐姐既托我照看你,你便需谨言慎行,好好做事,万不可再如往日般任性玩闹了。”
末了,他叹息一声,满是心疼,“只是苦了你姐姐,家中诸事,怕是都得她一人扛着了。”
二人说罢,段云舒便将青妩领至了主舱。
舱内,杜玉衡一袭白衣,冠玉束发,外罩一件云纹鹤氅,正伏于案上。桌上的案卷堆成了小山,几乎要将他淹没。另一侧,大理寺卿之女沈黛南,也正抱着一摞卷宗,眉头紧锁,看得入神。
见他二人,青妩上前恭敬地行了个礼。段云舒直接为三人引见。
杜玉衡放下手中案卷,起身笑着说话,姿态温文尔雅。
一旁的沈黛南倒是毫不客气,她在季青妩身上扫了一圈,轻喝道,“戴着面纱不见人,我当是谁!原来是季二小姐。你这般混上船来,是信不过我们,怕我们不好好办事不成?”她性情受父亲影响,一向刚正不阿,热衷查案,说话亦十分直率。
“行啦,人都来了,说正事吧。”杜玉衡一如既往地替她解围,引着他们到了主舱侧桌坐下。
杜玉衡简要地说明了情况,便将此案主要线索列在了纸上。众人分了案卷,各自忙碌起来。
舱内顿时只剩纸页翻动的声响。
青妩已知案件早就木已成舟,剩下的不过就是最后的注脚,因而看得尤为仔细。良久,她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脖颈,目光涮洗般掠过那些案卷,却不自觉停在了其中一张上。
“你们看,这笔三千两的入账,记账方式与前后页的不同。”
段云舒接过来,仔仔细细端详一番,沉声道:“果真是有异。”
沈黛南凑到跟前,眯着眼睛仔细看了看,发现确实如季青妩所说,三千两的账目与其他账目不同。
“幼时我与长姐玩捉迷藏,常藏在父亲的书房,曾听父亲提过,鸿胪寺记录贡品时,凡是金银数目皆用特定字体。”
“而这一笔,”季青妩在那“三千两”上轻轻一点,“用的却是最寻常的通行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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