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府虽提供锦衣玉食,对萧承而言却无异于牢笼。
他在府中毫无立足之地,没有玩伴,更没人愿意亲近他。
下人们的态度最为直接,院中的粗使婆子当他是野种,是老爷私会野女人的证据,是夫人的一大耻辱,更是萧府上下的一个笑话。
其他府中下人也不遑多让,路上见了他,不是慌忙躲闪,也是离着老远就避开,或者匆匆打个招呼便走开。
老夫人对此心知肚明,却并不管这些,她只交代下人,好好照顾小公子,该给的东西一样也不能少,其余的一概不理。
好在萧承天性聪颖,又一直在乡间磨炼。于他而言,住进萧府,不过是从一处受尽冷眼的地方,挪到另一处遭人指点的地方。
他自有一副傲骨,心智较同龄人都要坚韧,从未因受到冷眼而意志消沉,反倒早早开悟,比旁人多一份豁达通透。
萧靖远因着某种原因,对萧承倒是十分关注。
他因晏晏独自养育孩子而歉疚,又因萧承的骤然出现打扰他妻儿而十分恼怒,他复杂难辨的眸光在男孩身上停留片刻,最终都转为心疼。
他想见见那个将萧承如珠如宝地护了六年的女人。
因自己常常不在府中,他便嘱咐长子萧伯梁:“试着与你弟弟相处看看。”
萧伯梁与萧承的互动,并不如萧靖远所想的那样顺利。
平心而论,萧伯梁起初对这个偷看他练武的孩子十分介怀,却发现对方虽然从小长在乡间,却并没有沾染太多泥气,反而有一股子说不出的灵气。
然,父亲却突如其来的指派了任务,他自此变得十分排斥。
他开始对这个从天而降的孩子,打心底里厌恶。
又因着母亲的暗自神伤,本就对父亲心存怨怼的他,连看都不愿看那个孩子。
萧承也知道自己不被喜欢,所以除了晨间偷看他习武,每次见到萧伯梁都远远地避开。
然,对父亲的怨怼,像根刺,萧伯梁甚至开始厌恶自己。
他彻底失控了。
他开始有意无意在院子里习武,而不是在演武场。
他想见那个孩子。凭什么?他就那样好?父亲就那么看重他?
晨间,他在院子里练拳,一招一式,如行云流水,拳风凌厉。像是对着空气宣泄着不满。
萧承从偏院那头过来,本要去演武场的他讶于碰上这样的景象,便不自觉地躲在一旁看。
看了一会儿,便挽起袖子,照着样子比划起来。
“你在干什么?”
萧伯梁骤然停下来,冷冷地看向他。
这是那个人第一次与他说话,也是第一次当面戳穿他。
萧承仰头迎着那道目光,从藏身处走了出来,“练拳。”
他毫不避讳地看着他,回答得干脆有力。
“练拳?”萧伯梁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缓步走近,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谁给你的胆子?”
“……你!”萧承一怔,随即挺直脊背,努力地仰头去迎萧伯梁毫不掩饰的轻蔑目光,“你练拳,我为什么不能练?”
“你?”萧伯梁笑了,嗤笑一声,像是看跳梁小丑,“你凭什么认为,你配和我相提并论?”
“你练得不对。”萧承放下卷起的衣袖,一本正经地开口,“我方才看你练拳,身法不对,步法不对,若是上了战场,就是花拳绣腿。”
话一出口,他便下意识垂下眼眸,这话带着几分虚张声势,他其实也只懂些皮毛。
“放肆!”
萧伯梁脸色阴沉:“你娘就是这么教你的?敢这么和我说话?”
拳法是他的短板,就连父亲都曾点出过,他没想到,这个野孩子竟敢质疑他的功夫,这让他恼怒。
他逼近一步,萧承下意识后退,他并不怕萧伯梁,只是不想生事。
“我娘教我的,就是不要欺软怕硬。”他抬起头,神色依旧坚定地盯着萧伯梁,毫不退却。
萧伯梁怔住了,随即冷笑一声。他真是气昏头了,居然在跟一个野种较真。
他退后一步,忽然冷眼笑起来:“好,很好,我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本事。”
萧承不置可否地耸耸肩,抬步走开。
萧伯梁凝视着那个故作镇定的背影,眼中掠过一抹深思。
萧承回到偏院,心怦怦直跳。
此后,萧伯梁再也没有在院子里练过拳,而萧承也开始绕道而行。
日子就这样平淡地过下去。
萧承在萧府依旧没有朋友,但有一个例外,那就是江婉仪。
老夫人对这个儿媳甚是满意,因她温顺妥帖,更因她从不与靖远发生龃龉。
江婉仪比丈夫更懂得直面责任。
她在这家里受了天大的委屈,也尽显了天大的胸怀。
她甚至把萧承也当作了家人,看着这样的好孩子,她也时常想,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
她还为他打抱不平。
“那孩子实在可怜,倘若他母亲还在,承儿何至于如此?承儿是个好的,只是性子孤僻了些,以后定能成就大事。”
只是对阿梁,她不愿介入,只打算让二人顺其自然相处。
老夫人见儿媳肯接纳她这个孙子,也卸下了先前那副假面,说动了族老们,准许萧承入了族学。
入府满一月时,萧承进了族学。同他一起念书的皆是同族子弟。
萧承一来,原本热闹的学堂顿时安静了。
因他身份尴尬,大家不知道该如何相处。起先,大家窃窃私语,讨论这个忽然出现的野孩子。直到教习先生连连称赞他的学业,他才真正成了同窗的焦点,也成了众人的眼中钉。
萧承对此毫不在意,只专心念书。
然,真正的难处,还是与那些世家子弟的交往。
闲暇时,各家族常有聚会,往往聚在萧府。
这些子弟等级分明,嫡庶各有圈子。平日里都是嫡子凑在一处,庶子抱团取暖,如今乍一来了个身份不明的“私生子”,仿佛让他们找到了共同的目标。
又因着这个私生子比他们中多数嫡子更有世家风范与门庭威严,又起早贪黑地念书、独占鳌头。他们便嫉恨难消,坐立不安,常常要搬出族谱来说事。
“呵,什么了不起的,只不过是个私生子,也敢自视甚高?”
“你娘是娼妓,你骨子里也流着娼妓的血,难道还想和我们平起平坐?”
“你有什么资格念书?不如滚回去伺候你的妓娘!”
处于圈子核心的萧伯梁,从不加以约束,只是冷眼旁观,想看萧承如何自处。
萧承通常会无视这些噪音,直到有人胆敢辱及他的母亲。
他沉默地听完,便将人死死按在地上,拳头一下一下朝着最疼却要不了性命的地方招呼。
“再敢提我娘一个字,我废了你。至于萧家族谱,只记为国出力、给家门争光的人!诸位不如多读上几页书,将来要么金榜题名,要么上阵杀敌,名字自然能发光。不然,就算是嫡系,族谱上的名字也只是没人当回事的墨迹!”
萧伯梁在远处看着,十分赞同“光耀门楣”这句话,终于肯开始正视这个忽然多出来的弟弟。
自那以后,萧承被当做圈子里的一霸,没人敢再招惹他。
然而,报复却转向了他唯一的软肋,他们给他的老仆吴嬷嬷下了药。
他学的那些个解毒之法,没能留住最后一个真心爱他的人。
吴嬷嬷躺在他的瘦弱的怀里抹他的眼泪,“好孩子……嬷嬷就是,就是放心不下你……”
萧靖远与老夫人确实震怒,在府内进行了清查,发卖了一批下人。
一两个背景不深的世家庶子被推出来当了替罪羊,送去了祠堂思过。
萧承年纪小,却看得明白,决心日后定要培植自己的势力,给嬷嬷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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