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年的京华,无人不知褚秀秀。
都说她是天生的尤物,一舞能勾走男人的魂;又说她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牢牢得了太子的真心。那时,几乎所有人都认定,她将是东宫的太子妃。她自己也这么以为。
直到她遇见了十三岁的萧承。
而这一切,都要从季青妩说起。
庆仁五年,冬,大雪初歇。
寂静的院子里,少年微微拧着眉,对着院中一株红梅出神。
要说金珍玉宝,他名下倒是有不少,但能动用的现银,却没有多少。
去年一年在营中倒卖西域药材、酒水等,一桩桩一件件算下来,倒有三千两。可刨去打点各处的花销,最终落入口袋的,也不过两千余两。
而一套像样的鸽血红宝石嵌金头面,光是簪子、耳环、压鬓钗、项圈所需的七颗同品质的宝石,单颗就需300-500两,再加上请宫里退下来的老匠人镶嵌打造,整套下来便是三千两上下。
萧承微微攥了攥拳头,眼下还缺一支最要紧的主簪宝石。
女儿家的及笄礼,一辈子就这么一次。他心底既认了她这个姐姐,就要为她拔一份面子,将这京城里所有大户人家、名门闺秀比下去。
“二哥!”
正想着,院门处传来一道轻快的声音。跳跃着跑来的,是时年九岁的宫照野。
他穿着半旧的夹袄,因跑得太快,长长的马尾辫一路向后荡着,鬓角的碎发也跟着抖。孩童的五官像极了他母妃,虽然有些清瘦,眉眼间的和煦却不容忽视。他兴冲冲地,对自家二哥的渴望之情,可说是溢于言表。
萧承敛起心神,看他一眼,复又看向红梅。
“跑慢些,你几岁啦?”
平淡的叮嘱听不出太多关切。宫照野小小地失落了一下,却也没被注意到。他约摸觉得与自家喜怒不形于色的二哥相比,自己的感情有些太过,却仍是嘻嘻哈哈扑到萧承身上,搂着他的腰不肯撒手,“想死我了,二哥!”
萧承伸手替他掸去肩头落雪,“今日不是随太子去马场了?”
宫照野飞快地瞟了他一眼,松开手,脑袋耷拉下来:“二哥,你都知道了……他们都不愿带我。其实我也不稀罕去,每次都是围着暖炉吃吃喝喝,无趣得很。”
他转而扬起小脸,“二哥,你看我!”
说着,他伸出手,翻过来,掌心里是一块拳头大小的暖玉,温润莹洁,触手生温。
“前几日我书背得好,父皇赏的!”他仰着脸笑,雪后的风刮得他脸颊微红,更衬得一双眼睛黑而亮,“二哥,若我以后当了皇帝——”
话未说完,萧承便弹了下他额头将话头截住,“先管好你的功课吧!”
他看了那玉一眼,心思急转直下。暖炉宴。以围炉取暖为名义,实则是世家年轻男女往来相看的雅集。眼下局势微妙,太子与褚家女之事传得沸沸扬扬,他甚至还替太子递过东西,二人眼看着也要定下,此时正该避嫌,接连举办此类宴会,实在蹊跷。
“五郎方才说,这几回都是暖炉宴?”他语气随意,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宫照野点点头,道:“是啊,太子哥哥说,这种天气,实在该大家伙儿聚一聚。初五、初七、初十,连着三次呢!”
说完了,他又有点好奇:“二哥哥,你也去吗?”
萧承浅笑,揉了揉他头顶,“自然要去的。”
二人出了院子踏上回廊的时候,正与萧伯梁迎面撞上。他身后跟着两个小厮,搬着东西,看样子是刚从军营操练完回来。
萧承看着他身后的两只沉甸甸的木匣,不禁挑眉。
这是又将他库里那套准备倒卖的犀皮马具,给直接搬走了?!
“大哥哥!”
这厢宫照野一看见萧伯梁,早像一只扑食的小鹰,一头扎进了他怀中。
“慢些,多大的人了!”
“我与二哥哥要去暖炉宴,那里好热闹,大哥也一起吧!”
萧伯梁直接越过萧承以及他无声的质问,将目光落在宫照野身上,“暖炉宴?”他复又看向萧承。
萧承抱臂而立,只挑了下眉,没说话。娘舅家的两兄弟陪着一位不受宠的皇子同赴皇子们的雅集,即便场中有其他世家子弟,也终究不妥当,太过惹眼。
萧伯梁也是这样想的,他与萧承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揉了揉宫照野的发顶,“小鬼头,你与二哥去吧,早些回来,莫要落下课业。”
街道上原本厚厚的一层雪已被往来车轮碾碎,拖出无数条黑痕。
马车在湿滑的路面上走得吃力,宫照野凑到车窗外,不时掀开帘子看看前头的情况,他扶着厢壁坐好,指着前面马车的辘辘声响,问道:“那是谁的车架?好气派啊!”
他扒着窗户,回头看萧承,萧承顺势也向外看。那架马车十分华丽,甚至可以说是招摇。车身通体罩着深红织锦,上头的纹路隐约是蟒纹,四根立杆上挑,雕成月牙儿形状,朱红漆的木轮上探出金边,更显贵气。
“那是谁的?”宫照野还在问。他的马车简陋,车上堪堪有个正经的软座,平日也没什么机会同这种人物一起出行。
“六王世子。”
萧承说,宫照野顿时睁大了眼睛,一直目送着那架华盖马车拐过街角,“六皇叔家的?是琅简哥哥么?”
“是。”
宫照野扭过头,趴在车座上,兴奋地不知怎么好,“我从未见过他,只在画像上瞧过。二皇兄说,他是京都第一美男子,比他还好看呢!二哥,你见过他吗?真的有这么好看吗?”
萧承沉下眼,缓缓道:“好看。”
二人步入倚梅园的时候,按例该是散场了,可场面依旧不减。满园的红梅开得正好,树下、亭子下、湖岸边、水榭里,处处是贵女,或是三两聚在一起,说笑吟吟,或是执手相看,嗔嗔假意争风吃醋;或是围炉煮茶,偎侬娇笑。个个穿着新做的衫裙,并不穿氅衣或冬袄,像是提前打了招呼,竟是一色的红艳。
宫照野忍不住略略抬头瞧一瞧,下意识裹紧了身上的氅衣,含糊不清道:“好大的热闹……”
未到年节,白日里虽说暖阳融融,到底仍寒了几分。小道上不时吹来风,冷得像条蜥蜴般,能一路爬上脊背。
远处暗香阁大红高挂,阁外数十个丫鬟依次排列伺候着,贵女们如流水般一批批进入,又一批批退出。广袖高髻,窈窕淑女,殷勤小步,一片娉婷风姿。
宫照野看得呆了,小声嘀咕:“这……这么多人?二哥,这暖炉宴,怎么瞧着跟选秀女似的?”
萧承的目光在人群中无声穿行,最终定在阁中,眉心微微地一蹙。他能清晰地察觉到,那道来自阁中的审视目光,正隐在周遭的笑语喧哗之后,冷静地打量着场上的每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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