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的日头斜斜地淌过檐角,把院心的青石板晒得发烫。哑女蹲在竹匾旁,用木耙轻轻翻动着新收的谷子,金黄的谷粒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像撒了满地的碎金。竹匾是小虎新编的,篾条匀得像用尺子量过,比去年那只边缘毛糙的旧匾好用多了。
“歇会儿吧,日头太毒。”小虎提着个瓦罐从屋里出来,罐里盛着晾好的薄荷水,陶碗沿还挂着水珠,“刚从井里捞出来的,凉得很,比去年的酸梅汤解渴。”
哑女直起身,接过陶碗喝了一口,薄荷的清凉混着井水的甘洌滑过喉咙,额角的汗瞬间消了大半。她想起去年此时,也是在这院心晒谷,那时的竹匾裂了道缝,谷粒总往下漏,她蹲在地上捡了半宿,小虎回来时,见她指尖被谷壳磨出了红痕,心疼得把竹匾扔了,说“明天就编新的”。那时他手里的瓦罐是缺了口的,盛水总漏,却还是把仅有的水都给她,自己渴得直咽唾沫。
谷粒在竹匾里渐渐被晒得干爽,扬起木耙时,会扬起一阵细小的谷糠,混着阳光的味道,像场温暖的雾。哑女把谷糠扫到角落,那里堆着些晒干的玉米芯,是冬天烧火的好材料。小虎蹲在她身边,帮着把瘪谷挑出来,指尖捏着谷粒的动作格外认真,像在清点什么宝贝。
“今年的谷粒比去年饱满。”他举起一粒谷子对着太阳看,谷壳薄得透亮,“李伯说,这是因为今年雨水匀,不像去年,旱得地里裂了缝。”
哑女点点头,往竹匾旁的竹篮里放了把刚摘的栗子。是早上在屋后的栗树上打的,壳上还带着细刺,剥开来,果肉黄澄澄的,甜得发面。她记得去年栗子少,只收了小半篮,他却一颗没吃,全剥了仁给她煮粥,说“你身子弱,该补补”。那时他的指尖被栗刺扎得都是小红点,却笑着说“不疼,比干活时磨的茧子轻多了”。
院墙外传来“吱呀”的开门声,是张婶挎着个竹篮走过,篮子里装着新蒸的南瓜馍,看见他们就喊:“小虎家的,谷晒得差不多了吧?下午要变天,别淋着了。”
“知道啦婶子!”小虎笑着应道,从竹匾里抓了把谷子递过去,“您看这成色,今年定是个好收成。”
张婶接过去搓了搓,谷壳簌簌落下,露出饱满的米仁:“真好真好,比去年的强多了!等打了新米,可得给婶子送点尝尝鲜。”
“一定一定!”哑女笑着点头,往张婶篮里塞了把栗子,“刚摘的,甜得很。”
张婶走后,小虎把瘪谷倒进鸡食盆,大黄鸡立刻带着小鸡围了上来,“咯咯”地啄着,翅膀扑棱得谷糠满天飞。哑女看着鸡群笑,忽然发现小鸡里混着只羽毛杂色的雏鸡,是前几日从李婶家抱来的,怯生生的总抢不到食,小虎就每天单独给它撒把小米,说“得让它长壮实”。
“下午真要变天?”哑女忽然问,抬头看了看天,日头被云遮了半边,风里带着点凉意。
“嗯,王大伯说西边起了黑云,怕是要下雨。”小虎把竹匾往屋檐下挪了挪,“咱把谷收进仓房吧,别等雨来了慌手慌脚的。”
收谷时,哑女才发现今年的谷子真的多,装了满满两麻袋,比去年多出小半袋。小虎扛着麻袋往仓房走,脚步却比去年稳了些,想来是今年农活干得多,力气更足了。她跟在后面,手里拎着竹匾,忽然想起开春时,两人在田里插秧,他说“今年定要多收些,给你做件新棉袄”,那时的风里,也带着这样让人踏实的盼头。
仓房里,新谷袋靠着旧谷袋码得整整齐齐,小虎用布把袋口扎紧,又在底下垫了几块木板防潮。“这样就不怕潮了,”他拍了拍手上的灰,眼里带着点得意,“比去年就那么堆着强多了,去年的谷有点返潮,磨出的米都有点黏。”
哑女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忽然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块新做的帕子,靛蓝布面上绣着束谷子,穗子沉甸甸的,针脚密得像谷粒。“给你的,”她往他手里塞,“擦汗用,比你那块破布强。”
小虎接过来,翻来覆去地看,笑得合不拢嘴:“这穗子绣得真像!比镇上绣娘绣的还好看!”他当即就把帕子塞进怀里,贴着心口的位置,“我得好好收着,干活时舍不得用。”
刚把仓房收拾好,外面的雨就下来了,“哗啦啦”打在屋檐上,像支热闹的曲子。小虎和哑女坐在门槛上,看着雨帘里的院心,竹匾还放在屋檐下,上面沾着的谷粒被雨水洗得愈发亮。
“晚上煮新米粥吧?”哑女忽然说,声音被雨声衬得软软的,“放把栗子,甜得很。”
“好啊,”小虎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光映着他的侧脸,“再蒸两个南瓜馍,就着你腌的咸菜,比啥都香。”
灶膛里的火“噼啪”作响,锅里的水渐渐热起来,新米的清香混着栗子的甜,在雨雾里漫开。哑女靠在小虎肩上,听着雨声和米香,忽然觉得,这秋天的雨里藏着的,不只是丰收的甜,还有两个人相守的暖,像这仓房里的新谷,沉甸甸的,藏着数不清的安稳日子。
雨停时,天边挂起了道彩虹,弯弯的像座桥。小虎指着彩虹喊:“你看!多好看!去年秋天可没见着。”
哑女抬头望去,彩虹的光落在他笑盈盈的脸上,比仓房里的谷粒还亮。她忽然觉得,这寻常的秋日,比任何时候都让人踏实——有新收的谷,有檐下的雨,有身边这个人,就像这灶上的新米粥,熬得稠稠的,暖得人心头发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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