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露水还没褪尽,小虎已经踩着梯子往粮仓顶上爬。他手里攥着把新磨的镰刀,要把仓顶疯长的杂草割掉——李奶奶说,粮仓得干干净净的,粮食才肯“住得安稳”。哑女站在梯子下扶着,仰头看他的裤脚扫过瓦檐,惊起几只躲在草里的麻雀。
“当心点,别摔着。”她仰头喊,声音被晨雾裹得软软的。
小虎在顶上应了声,镰刀“唰唰”割着草,碎叶簌簌往下掉,落在哑女的发间。她抬手拂去,指尖沾了点草汁的绿,像抹了层新麦的颜色。粮仓旁边堆着刚缝好的粮囤,是张婶昨天带着村里的婆娘们来帮忙缝的,粗布面上用红线绣着“五谷丰登”,针脚虽不算精致,却透着股热热闹闹的喜气。
“下来吧,该量麦子了。”哑女往竹筐里倒了些麦粒,用升子(量器)试着舀了舀,“李奶奶说,得记准了数,明年好算收成。”
小虎从梯子上跳下来,拍了拍手上的草屑,眼睛直往粮仓瞟。那几个圆鼓鼓的粮仓并排站着,像堆矮胖的金元宝,里面装着新收的麦子,沉甸甸的,压得地面微微发颤。“我估摸着,这半亩地收了足有三石。”他蹲下身,抓起一把麦粒,在掌心搓了搓,“比去年多了整整一石。”
哑女拿出账本——是她用粗麻纸订的,上面歪歪扭扭记着播种、浇水、施肥的日子。她蘸了点墨,在“秋收”那页写下“麦三石”,笔尖顿了顿,又添了个小小的“喜”字。“等把麦子入了仓,就请李奶奶去说媒。”她低着头,声音轻得像风吹麦芒。
小虎的耳朵“腾”地红了,假装去搬粮仓的盖子,手指却在木头上蹭了又蹭。“我昨儿去镇上打了两副新碗筷,红漆的,张木匠说……说办喜事就得用红的。”他的声音有点发紧,像被麦芒扎了似的。
哑女抬头看他的侧脸,阳光正落在他耳尖,把那点红照得透亮。她忽然想起小时候,他偷了家里的红糖给她,被他娘追着打,却攥着糖纸跑了半条街,最后把糖渣全倒在她手心里。那时的他也是这样,脸红得像熟透的山楂,却偏要梗着脖子说“我才不稀罕这破糖”。
“张婶说,得做两床新被褥。”哑女低下头继续记账,笔尖在纸上洇出个小小的墨团,“她还说,我娘留下的那只樟木箱,正好用来装嫁妆。”
那只樟木箱是哑女娘的陪嫁,边角已经磨得发亮,锁扣上的铜绿透着岁月的温厚。前几天她翻箱底时找了出来,里面还压着块没绣完的红绸,上面绣着半只鸳鸯,是她娘当年没来得及绣完的。
“我去请绣娘来接着绣。”小虎蹲在她身边,看着账本上的“喜”字,“绣成一对,摆在新房里。”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李奶奶的拐杖声,伴着她亮堂堂的嗓门:“小虎,哑丫头,奶奶来喝你们的新麦粥喽!”
哑女赶紧起身迎出去,扶着李奶奶往屋里走。老人家拄着拐杖,眼睛却直往粮囤瞟,嘴角的褶子堆得像朵盛开的菊花:“啧啧,这麦子囤得真齐整!我就说嘛,用心伺候地,地就给你长金子。”她被扶到炕边坐下,从布兜里掏出个红布包,“给你们的,早备着了。”
打开红布包,里面是两副银镯子,比小虎之前给哑女的那对更亮,上面錾着缠枝莲的花纹。“这是我年轻时的陪嫁,”李奶奶拉过哑女的手,把镯子套上去,“戴着吧,保准你们日子像这镯子似的,亮亮堂堂,缠缠绵绵。”
银镯子贴着皮肤微凉,哑女低头看着,忽然觉得眼眶有点热。小虎站在旁边,手心里全是汗,想说句谢谢,喉咙却像被麦糠堵住了似的。
“别傻站着了,”李奶奶笑着拍了拍他的胳膊,“明儿我就去你叔伯家串个门,把日子定下来。我看霜降前就挺好,秋高气爽的,收完了秋,正好办喜事。”
小虎连连点头,转身要去烧火煮麦粥,却被哑女拉住。她往他手里塞了块刚蒸的麦饼,上面撒着芝麻,是用新麦面做的,香得能勾出馋虫。“先垫垫,我去煮。”她说着,往灶房走,腕上的银镯子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响,像串藏不住的欢喜。
李奶奶看着她的背影,又看了看小虎红透的耳根,忍不住笑出声:“这俩孩子,跟当年我和你爷爷一个样。”她拿起块麦饼,掰了点喂给凑过来的“麦哨”,“连羊都沾着喜气呢。”
阳光越升越高,照进敞开的粮仓,把麦粒映得金灿灿的。小虎蹲在粮囤旁,数着里面的麦子,数着数着就笑了——原来日子真的能像麦粒一样,一粒一粒攒起来,攒成沉甸甸的仓廪,攒成藏不住的欢喜。
哑女在灶房里搅动着锅里的麦粥,白花花的粥里飘着几颗红枣,香气漫出窗棂,混着粮仓里的麦香,在院里打着转。她忽然想起李奶奶说的话,霜降前办喜事,那时的麦田该种上冬麦了,新苗正钻出地皮,像无数双眼睛,看着他们把日子过成最饱满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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