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打麦场就醒了。张叔带着两个儿子扛着石碾子进场时,小虎已经把麦捆解开,摊成薄薄一层,金色的麦穗在晨光里闪着油亮的光,像铺了满地碎金。哑女端着笸箩跟在后面,里面装着刚煮好的鸡蛋,热气混着麦香飘出去,惊得场边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
“来得早啊!”张叔把石碾子放在场中央,粗粝的石滚上还沾着去年的麦糠,“这麦子看着就沉,碾起来准费劲。”他拍了拍小虎的肩膀,掌心的老茧蹭得人发疼,“不过费劲才好,说明粒实。”
小虎笑着递过鸡蛋:“叔先垫垫,等会儿有力气碾。”他弯腰抓起一把麦穗,在掌心搓了搓,饱满的麦粒滚落出来,白生生的带着点浅黄,“你看这成色,磨出的面准能蒸出最暄的馒头。”
太阳爬到竹梢时,打麦场已经热闹起来。王大哥牵着牛进场,老黄牛“哞”地叫了一声,甩着尾巴朝麦堆蹭去,被王大哥赶紧拉住:“馋嘴的东西,这是口粮,不能啃!”李奶奶坐在场边的树荫下,手里纳着鞋底,眼睛却盯着场上的动静,时不时喊一声“慢点碾,别把麦粒碾碎了”。
石碾子在牛的牵引下缓缓转动,石滚压过麦穗,发出“咯吱咯吱”的响,金色的麦糠随着石滚的转动扬起,像层薄薄的雾,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小虎跟在碾子后面,时不时用木叉把麦秸翻过来,让麦穗能均匀地被碾压。他的粗布褂子很快就被汗浸透,贴在背上,像幅皱巴巴的画。
“歇会儿不?”哑女提着水壶走过来,壶里的绿豆汤凉丝丝的,还飘着两片薄荷。她把水壶递给他,又拿出块干净的布巾,踮脚给他擦汗,“看你这汗,顺着脖子流。”
小虎仰头灌了半壶汤,冰凉的甜意顺着喉咙往下淌,激得他打了个哆嗦:“痛快!”他抹了把嘴,看着石碾子碾过的地方,麦粒混着麦糠铺了一层,“差不多了,该扬场了。”
扬场得看风向。张叔的儿子站在场边,手里捏着把麦糠往天上撒,看糠粒飘向哪边,嘴里喊着:“东风!正好扬!”众人立刻动起来,小虎和王大哥抬起木锨,把碾好的麦秸连粒带糠铲起来,迎着风往天上扬——风会把轻飘飘的麦糠吹走,沉甸甸的麦粒则会落在场中央,堆成小小的山。
木锨扬起的瞬间,金色的麦粒混着麦糠在阳光下划出弧线,像道流动的瀑布。哑女站在另一边,用扫帚轻轻扫着落在边缘的麦粒,不让一颗粮食浪费。李奶奶也走过来帮忙,她的动作慢些,却格外仔细,连嵌在石缝里的麦粒都要用手指抠出来。
“想当年,”李奶奶边扫边说,“你爷爷扬场是把好手,一木锨扬出去,糠是糠,粒是粒,分得比筛子还干净。”她看着小虎扬场的样子,眼里泛起笑意,“小虎这手艺,跟你爷爷年轻时一个样。”
小虎听见了,扬得更起劲,木锨起落间,麦粒落得又匀又齐。张叔在一旁看得直点头:“这后生,啥活都学得快。”他转头对自己的儿子说,“学着点!干活就得有这股劲。”
日头爬到头顶时,第一波麦粒已经扬干净了,堆在场中央,像座小小的金山。哑女用木耙把麦粒拢成圈,防止被风吹散,指尖划过麦粒,凉丝丝的,带着阳光的温度。“够磨两袋面了。”她轻声说,眼里的光比麦粒还亮。
午饭是在场上吃的,张婶提着篮子送来的,里面是刚烙的麦饼,夹着炒鸡蛋,香得人直咽口水。众人坐在树荫下,手里捧着饼,嘴里说着收成,笑声混着远处的蝉鸣,像支热闹的曲子。
“今年这麦,”张叔咬了口饼,“亩产至少比去年多两成。小虎,你这新麦种真不赖,明年可得分我半袋。”
“没问题!”小虎拍着胸脯,“不光给你,村里谁家要,都分点。让大伙儿都尝尝这好麦子的味。”
下午的活计更重些,要把麦秸垛起来,还要把扬好的麦粒装袋。小虎和王大哥扛着麻袋往粮仓运,麻袋沉甸甸的,压得两人的肩膀都红了。哑女则和张婶一起捆麦秸,麦秸晒得半干,捆起来沙沙响,码成垛后像座座小塔,透着股干燥的麦香。
夕阳把打麦场染成金红色时,最后一袋麦粒也运进了粮仓。众人坐在场边歇脚,看着空荡荡的场院和堆得高高的麦秸垛,谁都没说话,却都透着股满足的劲。
“明儿把剩下的麦秸拉回家,”小虎对哑女说,“冬天烧炕正好,火旺。”
哑女点头,看着他被夕阳染成金红色的侧脸,忽然想起开春时两人撒种的情景。那时的麦种小得不起眼,埋在土里,谁也不知道能长出这么好的麦子。可现在,看着粮仓里鼓鼓的麻袋,她忽然觉得,日子就像这麦子,只要肯下力气,肯用心伺候,总会给你沉甸甸的回报。
李奶奶颤巍巍地站起来,手里拿着个小布包,递给哑女:“给你,这是我攒的新麦仁,熬粥喝,补身子。”布包里的麦仁饱满圆润,泛着浅黄的光。
哑女接过来,指尖触到布包的温度,心里暖烘烘的。小虎看着她,忽然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等过两天,咱用新麦磨面,蒸一大锅馒头,给全村人都送两个。”
晚风拂过打麦场,带着麦秸的清香,远处的粮仓里,麦粒安静地躺着,像在积蓄力量,等着变成雪白的面粉,变成香甜的馒头,变成日子里最踏实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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