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触碰到玄婷眉心那点已然冰冷凝固的淡金色残痕时，一股微不可察的刺痛感，如同最细的冰针，猝不及防地扎进我的心底。不是肉身的伤，而是灵魂深处某个刚刚被强行缝合的缺口，再次渗出的隐痛。她安静地躺在我用白金火焰小心翼翼烘暖的黑色龙鳞沙地上，容颜依旧倾世，却失去了所有的光彩与温度，像一尊精心雕琢的玉像，沉睡在时光的尽头。
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源海之门消失后，连带着那无处不在的低语与压迫感也一同消散了。万龙渊秘境仿佛被抽干了最后一丝活力，只剩下破碎的黑色沙漠、倒塌的七星邪柱残骸，以及空气中尚未完全平息的能量尘埃，在微弱的光线下无助地漂浮。一种大战过后特有的虚脱与空茫，笼罩着每一个人。
我跪坐在玄婷身边，甚至不敢用力呼吸，生怕一点点细微的声响，都会惊扰了她用生命换来的这份脆弱的安宁。心口处，那盏新生的白金心灯缓缓跳动着，散发着温和的暖意，试图驱散我四肢百骸中弥漫的冰冷。但那温暖流淌到指尖，触碰到玄婷冰冷的皮肤时，却如同遇到了无形的屏障，再也无法传递过去分毫。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比刚才直面源海之门时更加令人窒息。
“她……真的走了吗？”凌清霜拄着剑，踉跄着走到我身边，声音沙哑得厉害。她看着玄婷，眼圈通红，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倔强地没有落下。这位一向清冷自持的瑶光仙宫巡天使，此刻也难免流露出深切的悲恸。
我没有回答，只是更紧地握住了玄婷冰凉的手。答案，残酷得让人无法开口。
“玄女道友……以九窍归真禁术，燃尽本源神魂……形神俱灭……乃是天道规则下的必然。”星澜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与历经沧桑的沉重。她盘膝坐在地上，正在竭力调息，周身黯淡的星辉微弱地闪烁着，显然之前的血祭星河对她造成了难以想象的损耗。但她的眼神，却异常清明和锐利，仿佛穿透了眼前的悲伤，看到了更遥远的未来。
“不过……”她话锋一转，目光落在我眉心那点融合了玄婷最后灵犀的白金符文上，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万载修行，总有些常理无法揣度的变数。玄女道友最后融入你心灯的那点‘本源灵犀’，乃是她万载修为与生命印记最精纯的结晶。它并未彻底消散，而是与你的抗体之心共生。这本身……就是一种违背天道规则的奇迹。”
我猛地抬起头，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星澜的话，像一道光，瞬间刺破了我心中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前辈……您的意思是……玄婷她……还有复生的可能？”我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激动而颤抖着。
星澜缓缓摇头，神色依旧凝重：“并非简单的复生。形神俱灭，意味着她在此界的一切存在痕迹都已被天道抹除。想要逆转这一点，无异于与整个天道规则为敌。”她顿了顿，看着我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继续说道，“但是……宇宙洪荒，并非只有我们所在的这一方世界。源海……也并非唯一的至高法则海洋。”
她抬起手，指向那片源海之门曾经存在的虚空。那里，此刻虽然空无一物，但在我的白金心灯感知下，却能隐约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却坚韧无比的法则涟漪，如同伤口愈合后留下的淡淡疤痕。
“源海之门被太古禁约与祖龙意志合力暂时封禁，但观测者绝不会善罢甘休。”星澜语气低沉，“他们称我们为‘实验场’，意味着像我们这样的世界，可能不止一个。玄女道友的生命印记虽在此界消散，但那点融入你心灯的灵犀，或许……能在其他未被源海侵蚀的世界、或者某种超越此界天道的特殊法则环境中……找到重塑的契机。”
其他世界？特殊法则？我脑海中仿佛有惊雷炸响！父亲留下的研究笔记中，似乎也曾隐晦地提到过‘多元位面’、‘平行宇宙’的猜想！难道……抗体计划的终极目标，并不仅仅是对抗源海，更是要寻找一条通往其他世界的道路，为此界生灵寻找新的栖息之地和……复活重要之人的方法？
“我们需要力量。”我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起来。“更强的力量。不仅仅是为了自保，更是为了……找到那条路。”我低头看着玄婷安详的睡颜，轻声却无比清晰地说道：“无论希望多么渺茫，无论要穿越多少世界，踏破多少虚空……我一定会找到让你回来的方法。这是我罗九牧……对你最后的承诺。”
话音落下，我眉心的白金符文似乎感应到了我的决心，微微发热。心灯之火在胸腔中平稳地燃烧着，那点属于玄婷的乳白光斑，也随之轻轻摇曳，仿佛在回应着我。
“说得对。”星澜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欣慰。“但在此之前，我们必须先处理好此界的后续事宜。源海之门虽封，但观测者渗透此界的爪牙——第七实验室及其背后的势力，尚未根除。而且……万龙渊秘境经过此番大战，龙脉源头受损严重，整个世界的灵力平衡都可能受到影响。我们必须尽快稳定局面。”
就在这时——
“咳咳……”一阵虚弱却带着一丝奇异的空灵之气的咳嗽声，从不远处传来。
我们循声望去，只见那具因敖嵇龙魂消散而失去所有光泽、变得如同普通岩石般灰暗的龙心印记，表面竟然开始剥落细小的碎屑。碎屑之下，透出一点微弱的七彩光芒。
在我们惊愕的目光中，龙心印记彻底碎裂开来，化作一地普通的碎石。而在碎石中央，一枚只有指甲盖大小、通体流淌着柔和七彩光晕的菱形晶体，正静静地悬浮在那里。晶体内部，仿佛有星云在缓缓旋转，散发出一种与龙脉之力截然不同、更加古老而深邃的气息。
咳嗽声，正是从这晶体中传出的！
“这是……何物？”凌清霜警惕地握紧了青霜古剑。
星澜凝视着那枚七彩晶体，脸上首次露出了极其凝重甚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神色。“这气息……并非龙族……也非此界任何一种已知的能量……倒像是……古籍中记载的……‘星语者’的传承结晶？”
“星语者？”我眉头微皱，这个称呼，我从未听说过。
“传说中……在比上古更加久远的‘太初纪元’，存在着一群能够与星辰沟通、聆听宇宙本源声音的特殊存在。”星澜缓缓解释道，眼神中充满了追忆与震撼。“他们不属于任何已知的种族或势力，只是宇宙的记录者与观察者。他们的传承，被称为‘星语结晶’，蕴含着通往其他世界的‘星路’信息。但星语者早已在无数次元动荡中销声匿迹……为何……会藏在龙神敖嵇的龙心印记之中？”
仿佛是为了回答她的疑问，那枚七彩晶体轻轻颤动了一下，一个极其微弱、仿佛由无数星光汇聚而成的虚幻小女孩身影，从晶体中飘了出来。她看起来只有七八岁模样，身穿点缀着星辰的纱裙，面容精致得不像真人，双眼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似乎刚从漫长的沉睡中苏醒。
“好……好吵……”小女孩揉了揉眼睛，嘟囔着，声音带着浓浓的睡意和一丝不满。“那些‘坏东西’……终于……暂时消停了吗？”
她所说的“坏东西”，显然指的是观测者和源海之力。
小女孩漂浮到我面前，虽然闭着眼睛，却仿佛能清晰地“看”到我一般。她歪着头，“打量”了我片刻，尤其是我眉心的白金符文和心口那盏心灯。
“咦？你的味道……好奇怪。”她皱了皱小巧的鼻子，“既有那些‘坏东西’讨厌的‘抗体’气息……又有一种……很温暖、很熟悉的‘心灯’的味道……还有……一点点龙爷爷的守护意志……”她口中的“龙爷爷”，想必就是龙神敖嵇。
“你是谁？”我沉声问道，心中充满了警惕与好奇。这个突然出现的星语者灵体，似乎知道很多连星澜都不清楚的秘辛。
“我叫‘星瞳’。”小女孩眨了眨依旧紧闭的眼睛，露出一抹天真无邪的笑容。“是最后一位星语者‘星璇’奶奶留在这里的‘记录之灵’。龙爷爷在万载前封印那个‘坏东西’的恶念时，星璇奶奶预感到了未来的大劫，便将我的一缕灵识，藏在了龙心印记最深处，让我在封印被破、‘坏东西’本体现世的关键时刻苏醒，为‘希望之子’……也就是你啦……指引接下来的道路。”
希望之子？我？
“指引什么道路？”凌清霜忍不住问道。
星瞳转过身，“看”向那片虚空，小小的手指指向源海之门曾经存在的方向，但指尖却微微偏向了一个极其细微的角度。“‘坏东西’的本体，并不在你们刚才对抗的那个‘门’后面。”她语出惊人！“那扇门，只是他们侵蚀这个世界的一个‘入口’而已。他们真正的老巢……在一个叫做‘幽冥死界’的地方。”
幽冥死界！一个光听名字就让人不寒而栗的地方！
“幽冥死界……是传说中万物最终的归宿之地，是一切生命与灵魂的终点。”星澜脸色变得更加凝重。“古籍记载，那里是连上古神明都不敢轻易踏足的禁忌领域。观测者……竟然将据点设立在那里？”
“是呀。”星瞳点了点头，小脸上露出一丝与年龄不符的严肃。“因为那里是‘源海’负面能量的聚集地，充满了死亡、寂灭的法则。他们在那里，可以更好地研究如何利用源海的毁灭之力，加速对各个世界的‘清理’和‘收割’。”她顿了顿，继续说道，“而且……根据星璇奶奶留下的记录，‘幽冥死界’深处，似乎隐藏着一个关于源海起源的巨大秘密……一个连观测者都渴望得到的秘密。或许……也是对抗他们的关键。”
对抗观测者的关键？以及……复活玄婷的可能？我的心脏再次剧烈跳动起来！如果幽冥死界真的如此重要，那么……这一趟，我们非去不可！
“如何去幽冥死界？”我直接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星瞳转过身，面向我，小手轻轻按在自己的七彩晶体本体上。“正常途径……需要穿越‘生死界限’，那需要极其强大的灵魂力量和特殊的仪式，而且风险极大，很容易被幽冥死界的死亡法则同化。”她话锋一转，“但是……我们有‘捷径’。”
她闭着的眼睛似乎“看”向了我怀中的玄婷。“这位姐姐……她燃烧自己封印源海之门时，她的部分生命印记虽然在此界消散，但其消散时产生的巨大能量波动，加上龙爷爷龙魂的献祭之力，以及你心灯中那点特殊的灵犀……三者共鸣，意外地在此界与幽冥死界之间的壁垒上……撕开了一道极其微小、极不稳定的‘裂缝’。”
星瞳的指尖在空中轻轻一点。一道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灰色丝线，从虚空中显现出来，一端连接着玄婷消散的最后位置，另一端……则遥遥指向远方无尽的黑暗，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死寂气息。
“这条裂缝……就是通往幽冥死界的‘后门’。”星瞳说道，“但它非常不稳定，随时可能闭合。而且……通过它进入幽冥死界，会直接出现在那片死亡国度的核心区域，危险程度……比正常途径高出百倍不止。”
绝境中的生机，往往伴随着最大的危险。我看着那条细微的灰色丝线，仿佛看到了一条通往地狱的单行线。但……为了玄婷，为了揭开观测者的真相，为了此界乃至更多世界的未来……我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我去。”我斩钉截铁地说道。
“我也去！”凌清霜毫不犹豫地上前一步，眼神坚定。“瑶光仙宫的职责，便是巡天监察，清除危害此界的一切威胁。幽冥死界既然是观测者的老巢，我责无旁贷！”
星澜沉默片刻，也缓缓起身。“老身这把老骨头，活了这么久，也该去见识一下这传说中的禁忌之地了。而且……星语者的传承，与我瑶光一脉渊源极深，或许此行……也能解开一些困扰我多年的谜题。”
星瞳看着我们，小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太好了！那我们就一起去那个‘坏东西’的老家，闹个天翻地覆吧！”她说得轻松，但那笑容背后，却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决定已下，便不再犹豫。我小心翼翼地将玄婷的身躯抱起。她的身体轻得让人心疼。我运转心灯之力，在她周身布下一层柔和而坚韧的白金光罩，将其暂时封印起来，以免受到穿越空间时可能产生的伤害。然后，我将她轻轻背在身后，用一道能量锁链牢牢固定。
“我们走吧。”我对星瞳说道，目光投向那条通往未知死亡世界的灰色裂缝。
星瞳点了点头，小手一挥。那枚七彩晶体飞到她手中，散发出更加耀眼的光芒。光芒将我们几人笼罩其中。
“抓紧了！空间穿梭……可能会有点晕哦！”她俏皮地说了一句，然后猛地催动晶体！
嗡——！
一股强大的撕扯力从灰色裂缝中传来！眼前的景象瞬间扭曲、模糊！仿佛整个身体都被扔进了一个高速旋转的洗衣机！耳边充斥着尖锐的空间撕裂声和某种来自九幽深处的亡魂哀嚎！
我紧紧护住背后的玄婷，咬牙承受着这巨大的不适感。心灯之火在体内熊熊燃烧，抵御着周围越来越浓郁的死亡气息的侵蚀。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一瞬，也可能是万年。当那股撕扯力终于消失时，我们重重地摔落在一片坚硬而冰冷的土地上。
我摇晃着站起身，警惕地环顾四周。
这里……就是幽冥死界吗？
天空是永恒的暗红色，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只有一轮巨大无比的血色漩涡，缓缓旋转着，散发出令人绝望的光芒。大地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黑色荒原，地面上布满了扭曲的裂纹，裂缝中不时有绿色的鬼火窜出。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硫磺味和尸体腐烂的恶臭。远处，隐约可见一些奇形怪状的黑影在游荡，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吼声。
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冷和死寂，包裹着我们每一个人。
而更让我心惊的是——我感觉到，背后玄婷的身躯，在进入这个世界的瞬间，似乎……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是错觉吗？还是……这幽冥死界的死亡法则，对她这具失去灵魂的躯壳，产生了某种未知的影响？
未知的冒险，才刚刚开始。而前方的危险，恐怕远超我们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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