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九的加入,如同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进了西班牙军柔软的侧翼。
这两百多名战士,是陈九手中最锋利的刀。
他们中的许多人,或许不懂得欧洲军队那套严苛的队列操典,但他们懂得如何在最混乱的局面中,用最有效的方式杀人。
他们的武器,更是这片战场上的异类。
大部分人装备的,是陈九通过各种渠道搞来的雷明顿滚轮闭锁步枪和斯宾塞连珠枪,全是内战中被验证过的枪械。
虽然不是最顶尖的型号,但其射速和可靠性,远超古巴人手中那些五花八门的老旧前膛枪 。
尤其是那几十支斯宾塞m1865卡宾枪,其7发管状弹仓提供的持续火力,在近距离冲突中简直是一场屠杀。
“左队前压!火力压制!右队跟我上!”
阿吉的吼声在队伍中响起。
他早已不是那个在南洋到处混饭吃,又偷渡到古巴的马来少年。
金山的血火,数次的濒临死亡,将他锤炼成了一名冷静而致命的小队指挥官。
在他的指挥下,华人战士们迅速展开了一个简练而高效的战斗队形。
一部分人利用地形卧倒,用精准而持续的火力,死死地压住了一段西班牙防线,打得那些刚刚还在从容射击的西班牙士兵抬不起头。
另一部分人则在阿吉的带领下,猫着腰,以小组的形式,交替掩护,迅速向敌阵的缺口突进。
他们的战术,与古巴人那种一往无前的狂热冲锋截然不同。
那是一种在无数次生死搏杀中磨练出的、冷静到骨子里的实用主义。
或许他们没经历过大规模战场,但是论起搏杀和操练经验一点都不缺。
不求壮烈的牺牲,只求高效的杀戮。
一个西班牙军官刚刚从胸墙后探出头,试图重整溃散的队伍,一颗子弹便精准地钻进了他的眉心。
他脸上的惊愕凝固了,身体像一截木桩般向后倒去。
开枪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兵,他曾是太平军中的一名“洋枪队”教习,此刻,他面无表情地拉动枪栓,将滚烫的弹壳弹出,寻找着下一个目标。
陈九没有冲在最前面。
他像一头经验丰富的头狼,游走在战线的中后方,用他那双冷漠克制的眼睛,观察着整个战场的每一个细微变化。
他带着十几个枪法最准的老兵,游走在冲锋阵线的外围,手中的步枪每一次响起,都意味着一个西班牙军的关键火力点或是指挥官被拔除。
他们这支小队,精准地切断着敌人指挥体系的神经。
西班牙准将阿米尼安,此刻正站在他临时指挥部所在的一处高地上,用望远镜惊怒交加地看着这支突然杀出的、战术风格迥异的部队。
“他们是谁?!”
他对着身边的副官咆哮道,“哪里冒出来的中国人?!他们的武器……该死!是连发枪!”
他能清晰地看到,自己引以为傲的防线,在那支部队精准而持续的火力打击下,正像被白蚁啃噬的木堤一样,开始出现崩溃的迹象。
那些华人战士的射击太准了,也太狠了。
他们似乎对军官和炮兵有着一种天生的仇恨,子弹像长了眼睛一样,专门招呼这些高价值目标。
“将军!我们的左翼快顶不住了!”
一名传令兵连滚带爬地跑来,脸上满是惊恐,
“巴尔博亚上校的萨拉戈萨步兵团侧翼被突破了!那些中国人……他们像魔鬼一样!”
阿米尼安的心猛地一沉。
战局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刻。古巴人的正面强攻已经让他焦头烂额,这支装备精良的华人部队的侧翼突击,则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预备队!把最后的预备队给我压上去!”
他嘶吼着,“无论如何,给我堵住那个缺口!”
然而,就在他下达命令的同时,另一场他始料未及的灾难,正在悄然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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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虎的砍刀,已经卷了刃。
粘稠的血液顺着刀身流下,将他的手臂染成了暗红色。
他不知道自己砍倒了多少敌人,只知道每一次挥刀,都能感受到骨骼碎裂的触感。
他身边的中华营兄弟,已经倒下了一大半。
但剩下的人,依旧像一群沉默的疯虎,死死地咬在西班牙人的阵线上,寸步不退。
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戈麦斯的主力部队,也为陈九的侧翼突击,创造着宝贵的时间和空间。
一个年轻的西班牙士兵,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尖叫着向黑虎冲来。黑虎侧身让过那致命的刺刀,左手闪电般地抓住对方滚烫的枪管,猛地向怀里一拉。
那年轻士兵失去平衡,踉跄着扑进黑虎怀里。
黑虎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手中的砍刀顺势一抹,一道血线瞬间在那士兵的脖子上绽开。
温热的血液喷了黑虎一脸,他毫不在意地用手背抹去,将那具渐渐失去温度的尸体推开,寻找着下一个目标。
他看到了陈九的部队。
那惊人的、高效而冷酷的战斗方式,让他心中涌起一阵莫名的激荡。
援军来了。
不是那些挥舞砍刀死缠烂打的古巴战友,而是真正能与这些西班牙正规军正面抗衡的、来自故土的“自己人”。
“顶住!”
他用沙哑的嗓音,对着身边仅存的几个兄弟嘶吼道,“给九爷他们争取时间!”
然而,就在这时,一阵密集的枪声从他们身后响起。
黑虎猛地回头,难以置信地看到,在他们后方,一支古巴独立军的部队,竟然在缓缓后退!
那不是战术性的撤退,那分明是溃败的开始!
“怎么回事?!”
黑虎抓住一个从旁边跑过的、惊慌失措的古巴士兵,“你们在干什么?!为什么后退?!”
“顶不住了……顶不住了……”
那个农民兵的脸上满是绝望,“西班牙人的援军……他们的援军摸上来了!”
黑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在他们核心战场的最外围,丛林边缘,正响起一阵枪声,冒起硝烟。
一支人数不少的西班牙部队,不知何时,已经悄悄地迂回到了他们的身后,与正面防守的部队形成了夹击之势!
这是阿米尼安准将最大的一手赌博。
他在骚扰战开始,就立刻察觉戈麦斯的意图,如果不是为了谋求决战,不必不分昼夜地骚扰不停,不惜一切代价地阻挠他们的脚步。
他立刻分出了一支由最精锐的老兵组成的部队,赶回去求援,港口还有维持治安的本地志愿部队,让他们立刻赶来支援。
他的目标,就是要将戈麦斯这支胆大包天的主力,彻底包围、全歼于此!
腹背受敌!
黑虎眼神一冷,身上粘稠的血液都不再温热。
他看到,戈麦斯将军那原本就不算稳固的指挥体系,在这突如其来的打击下,瞬间陷入了混乱。一些部队开始各自为战,一些意志不坚的士兵,已经开始扔下武器,向丛林深处逃窜。
黑虎的心立刻沉了下去。
这场仗,他们已经陷入最危险的局面。
“撤!”
他对着身边仅存的几个中华营兄弟,发出一声悲怆的怒吼,“向九爷那边靠拢!快!”
他们开始艰难地向侧翼突围,试图与陈九的部队汇合。
但西班牙人的包围圈正在迅速收拢,四面八方都是敌人。
一颗子弹击中了黑虎的大腿,他闷哼一声,单膝跪倒在地。剧痛让他眼前发黑。
“虎哥!”两个兄弟立刻冲上来,一左一右地架起他。
“别管我!走!”黑虎嘶吼着,试图推开他们。
但就在这时,一群西班牙士兵已经围了上来。
“?maten a estos cerdos chinos!” (杀了这些中国猪!)
一个军官模样的人吼道。
雪亮的刺刀,从四面八方,向他们刺来。
黑虎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砰!砰!砰!”
一阵沉闷而连贯的枪声,如同死神的咆哮,骤然响起!
围住他们的那群西班牙士兵,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扫过,身体猛地一震,胸前背后同时绽开数朵血花,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身体,然后成片地倒了下去。
黑虎猛地睁开眼。
他看到,在不远处的树林边缘,陈九那支队伍正挥舞着刺刀开路,陈九扔掉了手里的长枪,手中端着银亮的柯尔特左轮,枪口还在冒着青烟。
“走!”
陈九对着黑虎的方向大吼一声,甩手更换了一个弹巢,手中的转轮枪再次发出怒吼,将另一波试图冲上来的西班牙士兵扫倒在地。
阿吉带着几个人,趁着这短暂的火力压制,冲了过来,将黑虎和他剩下的几个兄弟,从包围圈里硬生生地拖了出来。
“九爷!”黑虎被拖到陈九身边,看着他,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感激,有震撼,也有一丝……说不清的敬畏。
“还能走吗?”陈九没有多余的废话。
“死不了!”黑虎咬牙道。
“那就跟紧了!”
陈九再次更换弹巢,重新抄起一支步枪,
“…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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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场的局势,随时都在根据数个小规模战局的变化而变化。
戈麦斯将军的正面总攻,在西班牙预备队的内外夹击下,已经彻底崩溃。
独立军的阵线被撕裂成无数个碎片,各自为战,然后被西班牙人分割、包围。
胜利的天平,在逐渐倒向了西班牙人那一边。
阿米尼安准将站在高地上,仔细看着支援的志愿军捅向敌人的屁股。
“传我命令,”他对手下的传令兵说道,
“命令各队,不必追击那些散兵游勇。收拢部队,清剿战场,我们的目标,是那个多米尼加人,戈麦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知道,只要抓到或杀死了戈麦斯,这场持续了六年的叛乱,就将画上一个句号。
然而,他的目光很快就被战场另一侧的景象所吸引。
在那里,那支神秘的华人部队,非但没有像其他叛军一样溃散,反而像一柄烧红的匕首,硬生生地在他那即将合拢的包围圈上,撕开了一道口子。
他们以一种近乎疯狂的姿态,交替掩护,边打边撤,硬是顶着数倍于己的兵力,救出了那支同样由华人组成的砍刀部队的残部。
此刻,这两支华人部队已经汇合在一起,组成了一个不足三百人的、伤痕累累的战斗集群。
他们背靠着一片茂密的丛林,组成了一个小小的、却异常坚固的环形防线,顽强地抵抗着四面八方涌来的西班牙士兵。
“一群不知死活的蠢货。”阿米尼安准将冷哼一声。
这不过是最后的垂死挣扎。
他立刻着手调集了兵力,将这片区域团团围住。
这支小股队伍是如今局部战场最大的不确定因素,必须将这些胆敢挑战帝国权威的黄皮肤猴子,全部碾成粉末。
只是,局面并不那么顺利。
那支华人部队的抵抗意志,远超他的想象。
他们的防线虽然小,却韧性十足。每一次西班牙人发起冲锋,都会被他们精准而密集的火力打退,在阵地前留下一片尸体。
他们的枪法十分精准,杀戮效率很高,那支小小的部队,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
阿米尼安准将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如果不尽快解决掉这颗钉子,很可能会给戈麦斯的主力创造逃跑的机会。
“传令给巴尔博亚上校,”
“让他亲自带队,集中优势兵力,给我把那片林子推平!我不要俘虏!”
战斗,进入了最血腥的阶段。
西班牙萨拉戈萨步兵团的士兵们,在军官的驱赶下,端着刺刀,发起了潮水般的冲锋。
陈九的环形防线,承受着前所未有的压力。
子弹如同雨点般泼洒过来,不断有战士中弹倒下。
“罐头给我!”阿吉嘶吼着。
几个战士从腰间解下几个黑乎乎的铁疙瘩,拉开引信,奋力扔进了冲锋的人群中。
“轰!轰!轰!”
几声巨响,冲在最前面的西班牙士兵被炸得血肉横飞,冲锋的势头为之一滞。
这些粗制的罐头手榴弹,威力不大,但在这关键时刻,被罐头里的铁钉扎的浑身是血的士兵比死亡还可怕。
他们拼命哀嚎,满地打滚,严重影响了进攻的士气。
就在这时,志愿军那边也爆发出惊天的怒吼。
阿米尼安立刻把望远镜挪过去,原来是戈麦斯带着贴身的军官队伍也顶了上去。
他们手里的枪械火力惊人,那支匆匆来支援的志愿军瞬间被撕碎了前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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