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空气里带着侵入骨髓的凉意。
神崎凛司早已站在了球场边线,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塑。
他的呼吸在微凉的空气中凝成转瞬即逝的白雾,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前方空寂的场地。
“准时。”
衫婆婆的声音如同她的人一样,穿透薄雾,带着不容置疑的硬度。
她缓步走来,随手扔给他一把木制球拍。
拍子入手沉重,远超神崎惯用的现代球拍。
拍框上有几处笨拙却结实的修补痕迹,线床磨损得厉害,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仿佛承载了无数个日夜的汗水与厮杀。
神崎的手指摩挲着木质拍柄上那深陷的、几乎与手掌纹路融为一体的握痕,能感受到前任主人倾注其上的力量与岁月。
“今天练‘心网’。”
衫婆婆言简意赅,没有任何多余的解释,“闭眼接球。”
神崎沉默地点头,将旧球拍在手中掂量、适应。
平衡点靠前,挥动起来带着一种原始的、需要更多身体力量去驾驭的质感。
他试着空挥了几下,风声沉闷,与他自己那轻灵如臂使指的球拍截然不同。
“小金。”衫婆婆甚至不需要提高声调,只是淡淡示意。
“来啦来啦!”
远山金太郎像一颗被点燃的小炮弹,兴奋地从雾霭边缘弹射进场地,脸上洋溢着用不完的精力,“终于轮到我发球啦!神崎你可要小心哦!我会超级——超级用力的!”
他一边嚷嚷着,一边灵活地转动着自己那相对轻巧的球拍,跃跃欲试的姿态仿佛这不是一场训练,而是一场期待已久的游戏。
神崎依言闭上双眼。
视觉被剥夺的瞬间,世界并未沉寂,反而以一种更清晰、更嘈杂的方式涌入他的感知。
远处麻雀的啁啾,风吹过树梢带起的沙沙声,脚下草叶被踩弯的细微声响,还有……
小金手掌拍打网球那富有弹性的“噗、噗”声,以及那家伙因为兴奋而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他调整着自己的呼吸,让有些加速的心跳渐渐平稳下来,将全部精神聚焦于听觉。
“来啦!”小金高喊一声,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毫无保留的宣告。
“咻——!”
尖锐的破空声骤然袭来,速度极快!神崎凭借声音判断方向,身体本能地侧身,手中的老旧木拍迎着声音的来源挥去——挥空了!
网球带着一股劲风,从他拍框边缘险险擦过,甚至能感觉到空气的扰动,然后“砰”地一声闷响,重重砸在他身后的地面上。
“0-15!耶!”
小金欢呼雀跃的声音在空旷的球场回荡,带着得分的纯粹快乐。
“呼吸乱什么?”
衫婆婆的声音冷硬如铁,没有丝毫波动,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球速再快,也快不过你的心跳!你是在用耳朵听,还是在用心脏听?!”
神崎心中凛然。
确实,在听到来球迅猛的瞬间,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肌肉也随之紧绷。
他深吸一口气,将杂念压下,重新调整站姿,闭上的眼睑下,眼球似乎还在试图捕捉那不存在的影像,但他强迫自己放弃视觉,将信任完全交给其他的感官。
第二个发球接踵而至。
这次,他听到了,那网球旋转着、撕裂空气的轨迹比刚才更清晰。
他成功捕捉到了,木拍挥出,“啪”一声闷响,确实触碰到了球。
但手感生硬,回球远远飞出了底线,撞在远处的铁丝网上,发出“哐当”一声无奈的哀鸣。
“别用手腕硬扛!死力气!”
衫婆婆的喝斥毫不留情,“那不是你的剑,不是你死我活的劈砍!用全身引着球走!它是活的,你也是活的!”
神崎活动了一下被反震得有些发麻的手腕,意识到自己的问题。
他太习惯于用精确的控制和瞬间的发力去驾驭比赛,面对这种需要“融入”和“引导”的感觉,反而显得笨拙。
他回想起木拍上那深深的握痕,那不仅仅是力量,更是无数次“引导”留下的印记。
第三次尝试。
神崎彻底放松下来,闭着眼,不再刻意去“听”,而是去“感受”。
感受空气因为球体飞掠而产生的细微流动变化,感受脚下地面的稳固,感受肩、肘、腕、乃至腰腿联动的整体性。
球来了,带着小金的蛮力与旋转。他没有再尝试用力去对抗,而是顺着来势,手臂如同柳条般自然摆动,全身的力量如同溪流般汇聚,通过拍面,轻柔却又坚定地引导向那个他“感知”到的方向。
“啪。”
一声清脆、利落的击球声,迥异于前两次的沉闷或失控。
他听见网球划出一道平滑的弧线,准确地飞向了小金的半场死角。
“哇!作弊了吧?闭着眼睛还能打这么准!”
小金一边手忙脚乱地去救球,一边大叫,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甚至还有一丝被挑战到的兴奋。
衫婆婆布满皱纹的脸上,嘴角似乎几不可见地牵动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心网初开,算你过关。”
神崎这才睁开眼,额角已然渗出细密的汗珠,不仅仅是体力,更是精神高度集中的消耗。
他低头看着手中这把其貌不扬的旧球拍,第一次模糊地体会到什么叫“顺势而为”,什么叫与球、与场地、甚至与对手融为一体。
阳光渐渐变得有力,穿透了晨雾,给冰冷的球场镀上了一层带着暖意的金色。
午后,阳光斜照,将球场分割成明暗清晰的两半。
衫婆婆独自站在网前,手里握着那把她似乎永不离身的旧拍,身形在光影对比下显得格外肃穆。
“双打,不是两个人各打各的球!”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球场回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要预判我的移动,补位、掩护,思考我为什么在这里,下一步可能去哪里!就像下棋,你要看到下一步,甚至下下一步!”
神崎站在她身侧,作为她临时的“搭档”,参与这场极为特殊的“一人双打”训练。
衫婆婆一人分饰两角,她的移动快得违背常理,击球路线更是飘忽不定,仿佛真的有另一个无形的球员在与她配合。
第一球,衫婆婆在回击了小金的来球后,迅速果断地移向网前,意图施加压力。
神崎基于单打的本能,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准备防守更深的区域。
“错了!”
衫婆婆甚至没有回头,就在移动中厉声喝道,同时精准地截击了小金试图穿越的抽球,“我上网压迫,你该补位左侧空当!你的脑子还停在单打吗?”
神崎瞬间醒悟,脚下猛地发力,迅速横向移动至左侧那片刚刚出现的、危险的真空地带。
几乎就在他落位的瞬间,小金的回球果然如同被无形的手引导着,直奔那里而来!他早已严阵以待,木拍稳稳迎上,“砰”地一声,回击得分。
“心网,不只是用来闭着眼接球,”
衫婆婆一边快速移动,变幻着位置,一边声音平稳地阐述,仿佛那剧烈的运动对她毫无影响,“它是让你读懂场上的气流,感知对手的意图,预见下一秒即将出现的空隙!
睁开你的‘眼睛’,用这里看!”她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又虚按在胸口。
神崎若有所悟。
他再次闭目一瞬,不是放弃视觉,而是为了屏蔽干扰,将“心网”的感知力如同水银泻地般扩展到整个球场。
他不再只死死盯着那颗跳跃的黄色网球,而是开始感受衫婆婆移动时独特的节奏,她重心的细微变化,甚至她眼神扫过的方向,借此预判她下一个动作可能留下的,或者需要他填补的空当。
......
时间飞速流转,一个星期的高强度训练,无数次的失误与纠正,身体的记忆开始苏醒。
这一次精妙的、几乎是与衫婆婆心意相通的交叉补位,让他抓住了一个转瞬即逝的机会,打出了一记角度刁钻、力量与时机恰到好处的制胜分。
球落地时,衫婆婆停下了脚步,目光落在他身上,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总算开了点窍。”
训练接近尾声,汗水已经浸透了神崎的训练服。他用毛巾擦拭着脸颊和脖颈,呼吸尚未完全平复。衫婆婆突然开口,问题直指核心:“你为什么想进日本U17?”
神崎动作微顿,放下毛巾,看向衫婆婆,目光坦然,没有任何闪烁:“为了完善自己,让未来的自己不留遗憾。”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坚定。
没有豪言壮语,没有宏大叙事,只有最纯粹的、对自身极限探索的渴望。
衫婆婆沉默地注视着他,那双阅尽千帆的眼睛里似乎掠过许多复杂的情绪,审视,回忆,或许还有一丝微不可查的认可。
半晌,她才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却清晰:“明天,最后一场。能接住我七成力道的‘一人双打’,推荐信给你。”
神崎的目光骤然变得灼热,机会,近在眼前,需要他用全部的力量去抓住。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在身后拉得很长,仿佛连接着此刻与充满挑战的明天。
当晚,月光如水银泻地,洒满空无一人的球场,白日的喧嚣与热气早已散尽,只剩下清冷与寂静。
神崎独自一人在这里加练。
他反复回忆、模仿衫婆婆白天每一个移动的步伐,每一次挥拍引拍的角度,琢磨着如何将初步掌握的“心网”感知,与自身所理解、所驾驭的元素之力融合起来。
这并非易事,元素的爆发往往需要精准而强硬的操控,与“心网”要求的柔和与顺应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力量如流水般自然,引导而非硬控…”
他喃喃自语,尝试在击球的瞬间放松手腕,让身体的力量像波浪一样自然传递出去,而不是强行集中在一点爆发。旧木拍划破清凉的空气,发出与白天不同的、轻微的呼啸声。
“喂!你还在练啊!”一个充满活力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小金像只灵活的猴子,从球场边缘的树后探出头来,脸上毫无睡意,只有好奇和兴奋。
神崎停下动作,用毛巾擦了擦汗:“嗯。有点想法,需要验证一下。”
小金蹦跳着进场,顺手扔过来一瓶冰镇饮料:“给你!婆婆的‘一人双打’可不好接哦!我听说,她当年用这招在温网的混双赛场上打趴过好多好厉害的对手呢!”他的语气里带着与有荣焉的骄傲。
神崎接过饮料,瓶身冰凉的水珠瞬间沁入掌心,带来一丝清醒。
“谢谢。温网?”他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
“对啊!衫婆婆年轻时可是拿过温网混双冠军的人呢!”
小金盘腿直接在场地边坐下,仰头看着神崎,眼睛在月光下闪闪发亮,像是在分享一个了不起的秘密。
神崎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清凉的液体滑过喉咙,驱散了些许疲惫。
他若有所思。
温网,混双冠军……这句话似乎瞬间点亮了什么,让他对“一人双打”那看似不可能的默契与配合,有了更具体的理解。
那不仅仅是战术,更是一种深层次的信任与互补。
“你要不要试试和我打一场?就现在!”
小金突然跳起来,眼睛里的光芒更盛,充满了纯粹的、对比赛的渴望,“我一直想和你再好好打过!白天都是训练,不过瘾!”
神崎看了看手中那把陪伴了他一天的老旧木拍,又看向小金那充满期待、毫无杂质的眼神,点了点头:“好。但规则是,我只用‘心网’。”
他也需要一个真正的、不可预测的对手来锤炼这份初生的感知。
“太棒了!没问题!”小金兴奋地跑去拿自己的球拍,迫不及待。
月光如水,静静照耀着这片远离喧嚣的球场。
蟋蟀的鸣叫声此起彼伏,成为了他们这场非正式对决的唯一伴奏。
闭眼接球对此刻的神崎来说,已经不再陌生。
但应对小金那充满野性、毫无规律可言、如同山林间跳跃的野兽般的球路,仍然是巨大的挑战。
远山金太郎的网球,是直觉与天赋的爆炸性结合,正好用来检验“心网”在实战中的极限与韧性。
几次快速交锋后,神崎逐渐摸到了一些门道——不必,也不可能去预判小金每一个球的具体落点,那家伙自己可能都不知道。
而是去感知他发力瞬间身体的倾向,呼吸的节奏,以及那独特步伐中透露出的、下一击可能的方向。这是一种更模糊,却也更本质的预判。
“哇!这都能接到!你背后长眼睛了吗?!”
小金看着神崎甚至没有转身,仅仅依靠听音辨位和感知,就闭眼用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回击了他一记刁钻的放短球,惊讶地张大了嘴巴,随即是更加兴奋的光芒。
神崎睁开眼,微微呼出一口气,嘴角难得地牵起一丝浅淡的、真实的微笑:“是你的呼吸,在你要放短球的瞬间,下意识地屏住了一下。还有你垫步的声音,比强攻时轻了半分。”
月光下,两个少年的身影在球场上不知疲倦地快速移动、交错,老旧木拍与现代球拍击打网球的声音交错回荡,清脆与沉闷夹杂。
汗水再次浸湿衣衫,但两人的眼神都异常明亮,一个沉浸在探索新境界的专注中,一个享受着与强大对手交锋的纯粹快乐。
他们一直练习到月上中天,直到衫婆婆不知何时出现在球场入口,身影在月光下拉得很长。
“小金,该回去了。明天还有训练。”
她的声音在静谧的夜色中格外清晰,带着不容反驳的意味。然后,她的目光转向神崎,停顿了一秒,“你也是。明天的考验,需要的是充沛的精力,而不是今夜透支的体力。”
神崎停下动作,胸口微微起伏,他看向衫婆婆,郑重地点了点头:“是,我明白了。”
然后转向意犹未尽的小金,“谢了,小金。今晚的练习,很有帮助。”
小金挠了挠他火红的头发,嘿嘿一笑:“下次一定要分个胜负!等你拿到推荐信再说!”
望着小金蹦跳着跟随衫婆婆离去的身影,神崎才开始慢慢收拾自己的装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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