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陷入了一片短暂的沉默。那沉默仿佛带着重量,压在门板内外两个人的心上。
然后,一个他无比熟悉、清冷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沙哑与疲惫的女声,穿透了门板,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
“是我,苏晚晴。”
“是我,苏晚晴?”
门外的声音,像一颗投入路远心湖深潭的石子,打破了竭力维持的平静,漾开层层叠叠、无法控制的涟漪。所有的猜测——工作汇报、上级指示、同僚试探——在这一刻都显得苍白而可笑。他万万没想到,会是她,在这个时间,以这种方式,出现在他的门外。
理智在疯狂地拉响警报。不合适,太危险,这里是省委工作组下榻的招待所,无数双眼睛在暗中注视着,更何况他们之间那复杂难言、已被苏铭书记警告过的关系……他应该立刻让她离开,用最冷静、最疏离的语气。
但他的手,却仿佛有自己的意志,在大脑做出决断之前,已经拧动了门把手。
“咔哒。”
门开了。
走廊里昏暗的灯光勾勒出苏晚晴的身影。她依旧穿着那身便于行动的深色冲锋衣,头发有些凌乱,脸上带着清晰的疲惫,甚至比白天在废墟上看到的更加浓重。她没有戴口罩,那双清澈的眸子在昏暗光线下,闪烁着一种复杂至极的光芒,有关切,有挣扎,有决绝,也有一丝……孤注一掷的勇敢。
两人隔着门槛,静静地对视着。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彼此沉重而克制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我……”苏晚晴先开了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我知道我不该来。”
路远没有说话,只是侧身,让开了一个通道。这个动作几乎是无意识的,是身体本能快于理智思考的结果。
苏晚晴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迈步走了进来。门在她身后轻轻合上,将走廊的光线与可能存在的窥探隔绝在外。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城市永不熄灭的霓虹余光,朦朦胧胧地映照出彼此的轮廓。
“我看到你今天……很累。”苏晚晴站在房间中央,没有坐下,双手下意识地绞在一起,目光低垂,落在脚下昏暗的地毯花纹上,“救援的事,还有……那些人的事。”她没有明说,但都知道指的是李卫国等人的暗中串联和试图掩盖。
路远依旧沉默,靠在门边的墙壁上,仿佛需要这点支撑才能站稳。他疲惫地闭上眼,又缓缓睁开。累?何止是累。是心力交瘁,是面对惨剧的无力,是身处漩涡的愤怒,更是对自己混乱现状的深深厌恶。
他的沉默,在苏晚晴看来,却像是某种默认,更像是某种无声的崩溃前兆。她心中的堤坝,在这一刻,被汹涌的心疼彻底冲垮。理智的告诫被她抛诸脑后,她此刻只是一个看着自己爱着的男人在痛苦中挣扎的女人。
“我要走了。”她抬起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却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哽咽,“驻外记者的申请批下来了,去欧洲,暂定两年。”
这个消息,路远白天已经从赵干那里得知,但亲耳听她说出来,心脏还是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骤然一缩。
“罗山现在……需要你。”苏晚晴继续说道,目光恳切地望向他深不见底的眼眸,“六百万人需要他们的市委书记站起来,带领他们走出这场灾难。你不能倒下,路远。”
她的话语,像温暖的泉水,试图滋润他干涸龟裂的心田。然而,路远听到“需要你”这三个字,联想到的却是林静那冰冷的“政治同盟”,是苏晓棠母子的隐忍,是金茹的故意疏远,是柳晴克制的支持,是朱红的主动离开,是林晓薇和她腹中那个无法见光的孩子……这一团乱麻的情感负债,像一座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低下头,宽厚的肩膀微微塌陷,一种前所未有的颓丧笼罩着他。这颓丧,并非完全因为罗山的灾难,更多是源于他自身这一地鸡毛、无法厘清的情感世界。
看到他这副模样,苏晚晴最后一丝克制也消失了。她猛地向前一步,伸出双臂,紧紧地抱住了他!
她的动作带着义无反顾的决绝,泪水瞬间夺眶而出,浸湿了他胸前的睡衣。
“路远……”她在他怀里,声音闷闷的,带着无法抑制的哭腔,“我知道你难,我也知道你身边有太多……人……可是我心疼,我看着你这样,我这里……”她抓着他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好疼啊!”
路远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他没有回应这个拥抱,也没有推开她,只是任由她抱着,泪水浸湿他的衣衫,那滚烫的温度仿佛要灼穿他的皮肤,直抵心脏。他像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塑,一动不动,唯有胸腔内那颗心脏,在疯狂而混乱地跳动着。
良久,苏晚晴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无声的抽泣。她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缓缓地,一点一点地,松开了环抱着他的手臂。
她向后退了一步,抬手用力擦去脸上的泪痕,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看着依旧低垂着头、沉默不语的路远,轻声说道:
“路远,我从第一次在青溪那个会议室见到你,就爱上你了。这几年,从来没有变过。”她的声音很轻,却像誓言一样,重重地敲在路远的心上,“但是今天,我想……我该离开了。”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不舍和眷恋都吸入肺腑,然后彻底埋葬。
“祝你……幸福。”
说完,她决然地转身,伸手去拉门把手。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冷的金属时,一股巨大的、源自灵魂深处的不甘与恐惧,如同火山般在路远体内轰然爆发!失去她?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她从自己的生命里彻底消失?不!他做不到!
就在苏晚晴拧动门把手的瞬间,一只大手猛地从身后伸来,死死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力量之大,让她感到一阵生疼。
她惊愕地回头。
映入眼帘的,是路远那双在黑暗中燃烧着炽烈火焰的眸子,那里面充满了挣扎、痛苦,以及一种近乎野兽般的、不容置疑的占有欲。
下一秒,她被他用力拽回,整个人撞进他坚实滚烫的怀抱里。不等她反应过来,他灼热的唇已经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覆上了她满是泪痕的脸颊,粗暴而又带着一种绝望的温柔,吻去那些冰冷的咸涩,最终狠狠地攫取了她微凉的唇瓣。
“唔……”苏晚晴身体猛地一僵,大脑一片空白。
理智告诉她应该推开,这是错误的,是危险的。但情感,那压抑了太久、积累了太深的情感,如同被点燃的干柴,在他这近乎野蛮的侵略下,轰然燃烧起来!她仅存的抵抗意识在瞬间土崩瓦解,身体先于意志做出了反应。她开始生涩而热烈地回应着他,双臂不由自主地环上他的脖颈,踮起脚尖,加深了这个混杂着泪水、绝望和浓烈爱意的吻。
情感的洪流一旦冲垮了堤坝,便再难遏制。
或许,这就当作是最后的告别吧……苏晚晴在意识迷离的间隙,在心中喃喃自语,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悲壮。
一切都顺理成章,又仿佛脱离了掌控。
灯,不知被谁碰灭了开关,房间彻底陷入黑暗。
床单,在激烈的纠缠中变得凌乱不堪。
理智,在原始的本能和汹涌的爱欲面前,彻底缴械投降,变得麻木。
灯关了,床翻了,人麻了。
当暴风骤雨般的激情终于平息,房间里只剩下两人沉重而混乱的喘息声,以及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黑暗中,路远仰面躺着,感受着身边温软躯体的存在,一种巨大的空虚感和强烈的自责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又一次……在情感的漩涡中失控了。
在林晓薇之后,他又一次与苏晚晴越过了那条危险的界限。
他是一个自诩负责任的男人,可他的行为却一次又一次地背道而驰。
他该怎么面对她?该怎么处理这更加复杂的关系?
他酝酿了许久,久到仿佛过了一个世纪,才在黑暗中,用沙哑得不成样子的声音,艰难地开口:
“不去国外……好吗?”
这句话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也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确定的、微弱的期盼。
话音落下,他清晰地感觉到,依偎在他身侧的苏晚晴,身体骤然一僵。那只原本无意识、带着缠绵后慵懒抚摸着他小腹下边的小手,也瞬间停顿了下来。
黑暗中,他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感受到她瞬间绷紧的肌肉和变得急促的呼吸。
随即,他听到她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无尽的苦涩、自嘲,还有一丝了然的悲哀。她自然地,几乎是脱口而出地反问,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像重锤砸在路远心上:
“那……你能娶我吗?”
问完这句话,苏晚晴立刻就后悔了。
她明明知道答案,为什么还要问?
这只会让彼此更加难堪,让这最后的温存也蒙上现实的冰冷。
她不等路远做出任何解释或回答——她知道那答案必然是沉默,或者是更伤人的现实剖析——便猛地一个翻身,跨坐到他身上,用炽热的唇再次堵住了他可能出口的任何话语。
又是一番近乎疯狂的、带着绝望和告别意味的抵死缠绵。仿佛要将彼此的灵魂都燃烧殆尽,将所有的爱恋、不甘、痛苦都融入这最后的肉体交缠之中。
两次激烈的“战斗”,加上整整一天身心俱疲的透支,终于让路远的意识再也无法支撑。他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时间,在极致的疲惫和某种精神上的短暂放空后,他沉沉睡去,甚至来不及思考明天该如何面对。
……
“铃铃铃——!”
刺耳的手机铃声粗暴地劈开了沉睡的帷幕。
路远猛地惊醒,心脏狂跳,一时间不知身在何处。他摸索着抓起床头柜上嘶鸣不止的手机,屏幕上跳动着“赵干”的名字。窗外,天光已经微亮。
“书记,您醒了吗?周省长他们半小时后要用早餐,您看……”赵干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沉稳谨慎。
路远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清晨6点20分。
“知道了,我马上下来。”他挂断电话,揉了揉如同灌了铅般沉重的眼皮,撑着酸痛无比的身体坐起身。
然后,他愣住了。
身边,空空如也。
床铺的另一侧,除了残留的褶皱和一丝若有若无、属于她的淡雅馨香,再无他物。枕头平整,被子也仿佛被刻意整理过。
苏晚晴不见了。
就像她从未出现过一样。
房间里一切如旧,只有凌乱的床单,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尽的暧昧气息,以及他身体上传来的清晰无比的酸痛感,在固执地证明着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激情并非虚幻。
她走了。在黎明到来之前,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没有留下只言片语,没有告别,仿佛昨夜那情感的决堤、那绝望的缠绵,都只是他极度疲惫下产生的一场逼真而荒诞的梦境。
路远坐在床沿,怔怔地看着那空荡荡的枕头,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空落和茫然。
他甚至真的有一瞬间,怀疑那一切是否只是自己的一个梦。
但身体的疲惫与某些部位的隐痛,却真实得不容置疑。
她就这样走了。带着他那句无法回答的“你能娶我吗”,带着昨夜最后的疯狂与温存,奔赴她的远方。
而留给他的,除了这黎明的空寂,除了罗山这一堆焦头烂额的烂摊子,除了身边那一团团更加混乱的情感纠葛,还有什么?
路远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从这短暂的空茫中挣脱出来。他掀开被子,起身下床,走向浴室。冰冷的水再次冲刷着他的身体,也试图浇灭心中那团乱麻般的情绪。
镜子里,那个男人眼神重新变得冷硬,只是在那冷硬之下,似乎又多了一丝无法磨灭的、属于昨夜的红尘烙印。
新的一天开始了,等待着市委书记路远的,是废墟下的生命奇迹,是步步紧逼的责任追究,是错综复杂的官场博弈,以及……一个注定不再平静的内心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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