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山跑死马。看着濠州城的轮廓,他们又走了大半天,直到次日午后,才真正靠近了那片巨大的、散发着复杂气味的流民营地。
眼前的景象令人窒息。
城墙高耸,旗帜飘扬,隐约能看到上面持枪肃立的兵士。而城墙之外,是漫山遍野、一眼望不到头的窝棚和破烂帐篷,如同给城池镶上了一圈肮脏腐烂的边。空气中弥漫着粪便、汗臭、炊烟和若有若无的腐肉气味混合在一起的怪味。人流如织,却大多眼神麻木,面黄肌瘦,如同行尸走肉。哭喊声、争吵声、病痛的呻吟声不绝于耳。
他们试图寻找一块空地落脚,却发现每一寸能遮风避雨的地方都挤满了人。为了一点点食物,甚至为了一处相对干燥的栖身之所,争斗时有发生。这里比荒野更加混乱,也更加绝望。
“这……这咋进去啊?”汤和看着那紧闭的城门和森严的守卫,傻眼了。城门并非完全不开,偶尔会开启一条缝隙,放进去一些看起来有身份的人或者运送物资的车队,但对于他们这些衣衫褴褛的流民,城门如同天堑。
朱重八眉头紧锁,目光在城头和下方的流民营地之间逡巡。“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打听清楚情况再说。”
最终,他们在靠近一条几乎被垃圾和污物堵塞的小河沟的偏僻角落,找到了一小块勉强能挤下他们六个人的空地。这里气味更难闻,但至少相对僻静,远离主要的人流通道。
安顿下来后,朱重八让汤和与徐达守着虚弱的韩老爹和韩林儿,自己则带着田娃,打算去流民中打听消息。
两人在拥挤、肮脏的营地中穿行,听着各种方言的哀告、争吵和绝望的叹息。田娃凭借着伶俐的口齿和刻意摆出的卑微姿态,很快从几个看起来还算和善的流民口中套到了一些信息。
想要进城,难如登天。需要有城内住户作保,或者有特殊的技能被征用,再或者,就是投军。
“投军?”朱重八眼神一凝。
“对,郭大帅的队伍就在招兵,”一个老流民压低声音,“看见那边那个插着红旗的营寨没?就是招兵的地方。不过……”他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田娃追问。
“唉,说是招兵,其实就是拉人去填壕沟、挡箭矢,”老流民叹了口气,“饷银?能有口饱饭吃就不错了。而且,听说管得严,动不动就砍头,前些天还杀了一批不听号令的……”
朱重八和田娃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就在这时,前方传来一阵骚动和哭喊声。他们循声望去,只见几个穿着号褂、歪戴着头巾的兵士,正粗暴地从一个窝棚里拖拽一个年轻的女子,旁边一个老汉跪在地上拼命磕头哀求。
“军爷,行行好,放过我闺女吧!我们就剩这点口粮了,都给你们,都给你们……”
“滚开!老东西!征她去做饭洗衣,是她的造化!”一个兵士一脚踹开老汉,狞笑着继续拉扯哭喊的女子。
周围的人群麻木地看着,没有人敢上前。类似的场景,在这里似乎并不罕见。
朱重八的拳头瞬间握紧,额角青筋跳动。田娃也看得心头火起,但他死死拉住了朱重八的胳膊。
“重八哥,别冲动!这些人我们惹不起!”
朱重八牙齿咬得咯咯响,眼神里的怒火几乎要喷出来,但他终究还是忍住了。他死死盯着那几个兵士,仿佛要将他们的样子刻在脑子里。
最终,那几个兵士拖着哭得几乎昏厥的女子扬长而去,留下老汉在地上嚎啕痛哭。
这一幕,像一盆冷水,浇在了刚刚看到一丝希望的朱重八和田娃心头。濠州,并非想象中的乐土,这里的规则,似乎比荒野更加赤裸和残酷。
两人心情沉重地回到落脚点。将打听到的消息和刚才看到的一幕告诉了众人。
“他娘的!这算什么义军!”汤和气得一拳捶在地上。
徐达脸色铁青,沉默不语。
韩林儿吓得脸色更白了,下意识地往田娃身边靠了靠。
韩老爹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喘息着说:“乱世……兵就是匪,匪就是兵……哪里都一样啊……”
“那咱们还投军吗?”汤和看向朱重八。
朱重八沉默了很久,目光再次投向远处那插着红旗的招兵营寨,又看了看身边这几个依赖他的伙伴,最后,他的目光落在田娃脸上。
“田娃,你说呢?”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田娃身上。
陈远心中飞速权衡。投军,风险极大,很可能沦为炮灰。但不投军,他们进不了城,在这流民营地里,迟早会饿死,或者像刚才那个女子一样,被欺凌至死。这是一条险路,但似乎也是目前唯一能看到一丝上升通道的路。而且,他知道历史,朱重八就是从军起步的。
田娃深吸一口气,迎上朱重八的目光,缓缓说道:“重八哥,投军,是险,但可能也是咱们唯一的机会。在外面,咱们是任人宰割的流民。进去了,哪怕是当个小卒,至少有了个名头,有了口饭吃,有了往上爬的台阶。咱们兄弟几个在一起,互相照应,未必不能杀出一条路来!”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一丝决绝:“总比在这里等死,或者被人像拖死狗一样拖走强!”
朱重八的眼神渐渐变得坚定,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好!那就去投军!是死是活,鸟朝天!”
决定已下,气氛反而不再那么压抑。有了目标,总好过漫无目的的绝望。
第二天一早,朱重八带着田娃、汤和、徐达,整理了一下身上最“体面”的破烂衣衫,朝着那面招兵的红旗走去。
招兵处设在一个临时搭建的草棚下,几个军官模样的人懒散地坐在后面,面前排着稀稀拉拉的队伍,大多是和朱重八他们一样走投无路的流民。
登记很简单,甚至不问来历,只记录姓名、年纪,看看身体是否健全。
“朱重八。”
“田娃。”
“汤和。”
“徐达。”
那登记的文书头也不抬,潦草地写下几个歪歪扭扭的名字,然后挥挥手:“去那边领军服,以后就是郭大帅麾下的兵了,听号令,违令者斩!”
所谓的军服,不过是两件打满补丁的旧号褂和一顶破斗笠。领了这身行头,他们就算正式成为了濠州红巾军的一员。
抱着那身散发着霉味和汗臭的号褂,看着周围同样茫然的新兵,以及远处那些眼神冷漠、带着煞气的老兵,田娃知道,他们踏出了改变命运的第一步。
陈远握紧了手中的号褂,心中默念:朱元璋,不,重八哥,你的时代,就从这身破烂的号褂开始了。而我,会尽我所能,让你这条路,走得稍微顺一点。
他回头望去,流民营地的方向,韩林儿正搀扶着韩老爹,站在高处,远远地望着他们。隔着遥远的距离,他仿佛能看到她眼中浓浓的担忧。
田娃朝那个方向,用力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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