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河南地界有个书生叫闻人生,这日正卧病在床,忽见个青衣秀才掀帘而入。但见这秀才跪在床前,又是作揖又是磕头,谦逊得恨不得把脸贴到鞋面上。
闻书生正要问来意,那秀才却搀着他非要出门散步。两人挽着手臂走了二三里路,这秀才还絮絮叨叨说个没完。
闻人生停下脚步拱手告辞道:兄台若无事,在下就...
话未说完,秀才急忙扯住他衣袖,说:劳烦再走几步,实在是有桩性命攸关的事要求您!
闻人生闻言大惊,忙问是什么事。秀才这才道出个惊天秘密——
原来,阴间设有考弊司,司主名叫虚肚鬼王。但凡新来的鬼魂初次谒见,按例都要从大腿上割下三指宽的肉!若家底丰厚的倒能破财消灾,偏这秀才穷得叮当响,因此想请闻人生替他说情。
闻人生听得毛骨悚然,问:我与鬼王素不相识,如何说情?
秀才却神秘兮兮回道:您前世是鬼王的祖父辈,他定会卖您这个面子!
说话工夫,二人竟已来到阴司地界。但见一座官衙森然矗立,堂前两座石碑刻着斗大的绿字:左边一块是孝弟忠信,右边一块是礼义廉耻。
走上台阶,见堂上挂着一块匾,考弊司三个字墨迹淋漓。柱子上刻着一副翠绿对联:“曰校、曰序、曰庠,两字德行阴教化;上士、中士、下士,一堂礼乐鬼门生。”
说话间堂内走出一位,好家伙!但见这鬼王:头发卷得像羊毛毯,脊背驼得似太行山,鼻孔朝天能接雨水,嘴唇外翻露着满口黄牙!身后跟着虎头人身的主簿,两旁列队的侍卫个个青面獠牙。
闻人生吓得正要溜走,鬼王却已迎上前来寒暄。待闻人生说明来意,鬼王顿时沉下脸道:此乃万年定例,便是亲爹说情,我也不敢听从!
见鬼王神色严厉,毫无商量余地。闻人生不敢再多说,立刻告辞,鬼王侧身相送,到门外才回去。
闻人生心有不甘,于是又折返窥探。这一看可了不得——只见那秀才与几个同僚睚正被反绑双手,一个狰狞鬼卒持刀上前,撕开裤腿,寒光一闪就割下血淋淋的肉片!那秀才痛得嗷嗷惨叫。
闻人生年轻气盛,见状义愤填膺,气得跳脚大骂道:这般酷刑如此残忍,还有没有王法!
鬼王惊起,忙令鬼卒停止割肉,快步迎向闻人生。闻人生早已愤然离开,他跑到街上高声诉说,还声称要去天帝那里告状。
路人笑道:你真是迂腐,那天帝住在九重天外,你怎能去得?还不如去寻阎罗王!
他依言赶到森罗殿,果然见阎罗王端坐堂上。闻人生跪在阶前哭诉冤情,阎罗立命鬼差拿人。不过半盏茶工夫,鬼王与秀才都被押到殿前。
阎罗王查清原委后勃然大怒,雷霆般喝道:我怜你前世刻苦,暂让你担任此职,等你投生富贵人家。如今竟敢如此胡作非为!今日抽去你的善筋,添上恶骨,罚你永世不得发达!
但见鬼卒抡起铁锤先打落鬼王门牙,又用刀尖挑出手指里的筋脉——那筋脉亮白如丝,鬼王疼得像杀猪般嚎叫!抽完手脚筋后,直接被拖出了大殿。
闻人生叩谢阎罗王后离开,秀才跟在他身后,二人相携走出幽冥官府,行至那鬼市街头,忽见一处宅院格外别致——朱红门帘半卷,金丝绣着并蒂莲,帘隙里恰探出半张芙蓉面!
闻人生顿时像被勾了魂的木偶,脚步骤停。但见那女子——眉似远山含翠,目如秋水横波,云鬓斜插一支玉簪,正拈着绢帕掩唇轻笑。
闻书生看得痴了,扯着秀才衣袖喃喃问道:这...这是何等人家?
秀才凑近低语:恩公慎看,此乃烟花之地。
说着便要拉他快走。谁知闻人生三步一回头,那魂魄早被帘内佳人勾去七分。
行至巷口,他突然驻足,说:秀才兄且先回罢,我...我再逛逛这市集。
秀才立时看破他的心思,焦急劝阻道:使不得啊恩公!您为小生闯地府、闹公堂,若是在这烟花巷出了差池,教小生如何自处?
说着死死拽住闻人生衣袖,闻人生却似鬼迷心窍,用力甩开秀才,说:兄台多虑了!我自有分寸。
见秀才还要再劝,他索性把脸一沉:莫非还要我送你不成?
秀才见他这般执迷,只得悻悻离开。
待那秀才背影消失在街角,闻人生立即整衣冠、抚鬓发,像只偷腥的猫儿似的,哧溜就钻进了那朱红门帘。
进得屋内,那女子扭着水蛇腰迎上前来,粉面上绽开三月桃花:公子可算来了~
这声儿糯得能扯出糖丝,直把闻人生听得骨酥筋软。两人挨着绣榻坐下,女子纤纤玉指斟上香茶:奴家姓柳,小字秋华。
正说着,屏风后转出个满脸褶子的老鸨,端来酒菜整齐摆放到桌上。酒过三巡,菜上五味,闻人生已是醉眼朦胧。
那秋华姑娘软绵绵倚在他肩上,吐气如兰:公子若是不弃,奴家愿...
话未说完,老鸨突然掀帘而入,说道:酒钱三两,菜金五钱,房费二两,统共五两五钱银子!
闻人生闻言浑身一激灵,慌忙伸手往袖袋里摸索。这一摸可坏了菜——左边袖袋空空如也,右边袖袋只剩个破洞!
直急得他额角冒汗,结结巴巴道:在...在下今日出门匆忙...实在没带一分钱,可以写欠条,回去后一定奉上。
老鸨顿时拉下脸来,鼻孔里哼出冷气,说道:哟~敢情是来吃白食的?
闻人生涨红了脸,忙说:小生可以立字据!
说着真要解腰带取印章。老鸨叉腰嗤笑道:您当是衙门支饷银呢?这烟花巷里讨债——说出去笑掉全城大牙!
那秋华早收起媚态,背过身去绞帕子,方才的柔情蜜意全化作窗台上的露水。
书生被逼得没法,哆哆嗦嗦脱下外衫,说:这...这是苏绣的...
老鸨拎起衣裳对着灯一瞧,忽然扯着嗓子嚷道:哎呦喂!这线头都开叉了,当铺都不收!还不够买老娘半壶醋!
边说边拽着秋华往内室走,帘子甩得噼啪响。
闻人生独坐冷堂,听着里间传来母女俩的嘀咕声,心里还做着春秋大梦——秋华姑娘定会偷溜出来,与我执手相看泪眼...
谁知等了许久也不见人出来,这闻书生按捺不住,扒着门缝偷眼观瞧——哎呦我的娘!但见那老鸨与秋华站在镜前,自肩胛骨往上竟生出两只牛头!铜铃大的眼珠子绿光森森,犄角弯得像两把镰刀,鼻孔里喷出黑烟,正在那用鬼语交谈:明日去城隍庙后巷,再骗几个赶考书生...
闻人生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冲出巷子。可这阴司街市早变作九曲迷宫,但见岔路如蛛网密布,每条道都飘着绿莹莹的鬼火。
他揪住个卖汤圆的老鬼问路,那老鬼咧开无牙的嘴说:阳间的村落?嘿嘿,这儿的孤魂野鬼谁记得这个!
如此这般,这书生在鬼市彷徨两昼夜。饿得前胸贴后背,看见纸糊的元宝都想啃一口;冻得浑身打颤,恨不得扯片招魂幡裹身。
正蹲在路口进退两难,忽听得熟悉呼唤:恩公!您怎还在此地?
但见秀才疾步而来,盯着闻人生褴褛衣衫倒抽冷气。闻人生羞得恨不得钻进地缝,支支吾吾说不出整话。
秀才见状,恍然道:我知道了!我我定是叫花夜叉迷了心窍!
当即撸起袖子冲向朱帘宅院,隔老远就听见他怒喝:秋华老虔婆!竟敢欺到我恩公头上!
不过片刻,秀才拎着件外袍归来,袖口还沾着几点绿血:那淫婢现了原形还想逞凶,叫我用判官笔戳破画皮!
说着,他替闻人生披上衣衫,指尖划过处泛起金光,但见周遭景物飞速流转——恍惚间竟已回到阳世家中!
原来,闻人生已猝死三日,这时苏醒过来,他连饮三大碗米汤,随后将这几日奇遇娓娓告诉了家人。
这正是:
森罗殿前辨忠奸,烟花巷里识画皮。
莫道阴阳分两界,人心险恶更离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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