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贾琏听凤姐说有事要商量,便停下脚步询问是什么事情。
凤姐说:“二十一日是薛妹妹的生日,你打算怎么办呢?”
贾琏回答道:“我怎会不知道怎么办!你连那些大场面的生日宴会都操办过,现在反倒没了主意?”
凤姐解释说:“大生日的操办,无非是按照既定的规矩来。可这次薛妹妹的生日,说大也大不到哪里去,说小也不小,所以才来和你商量商量。”
贾琏听了,低头沉思了一会儿,说:“你今天怎么糊涂了。现成的例子摆在眼前,林妹妹不就是个例子吗?往年怎么给林妹妹办的,现在就照着那个样子给薛妹妹办不就行了。”
凤姐听了,冷笑一声说:“难道我连这个都不知道?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但昨天听老太太提起,问起大家的年龄和生日,听说薛大妹妹今年十五岁,虽然不是整十的生日,但也算是到了及笄的年纪。老太太说要替她好好办一场生日宴。所以我想,如果真的替她办,自然不能跟往年给林妹妹办的那样简单了。”
贾琏说:“既然如此,那就比给林妹妹的多增加一些排场好了。”
凤姐说:“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来征求你的意见。如果我私自增加东西,你又会怪我没有事先告诉你。”
贾琏笑着说:“算了,算了!这种虚情假意我不要。你不盘问我我就心满意足了,我还敢怪你!”说完,他就径直离开了,这件事也就不再多提。
再说史湘云在贾府住了两天后,便打算回去。贾母于是挽留道:“等你宝姐姐过完生日,看了戏再走吧。”
史湘云听后,只好继续留下。同时,她还派人回去取自己以前做的两件针线活,打算作为送给宝钗的生日礼物。
贾母自从宝钗来到贾府后,就一直很喜欢她的稳重平和。恰巧宝钗要过她的第一个生辰,贾母便自己拿出二十两银子,叫来凤姐,让她负责筹备酒宴和戏曲表演。
凤姐见状,凑趣说道:“老祖宗给孩子们过生日,谁还敢争什么排场,还需要特别办酒席和戏曲吗?既然想要热闹,那就得从自己私房里拿出些银子来。这二十两银子,说是发霉的旧钱,还让我贴补进去。如果真的拿不出来也就算了,但您那金银财宝多得箱子都快压塌了,还这样吝啬我们。瞧瞧满屋子的人,哪个不是您的儿女?难道将来只有宝兄弟能继承您的家业吗?那些私房钱只留给他,我们现在虽然不配用,但也别让我们过得太苦啊。这点钱,够买酒还是够请戏班子?”一席话说得满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
贾母也笑道:“你们听听这张嘴,我自认为挺会说的,怎么还是说不过她这只猴子。你婆婆也不敢和我顶嘴,你和我倒是挺能抬杠的。”
凤姐笑道:“我婆婆也是一样疼爱宝玉,我也没地方去诉苦,反倒说我顶嘴。”说着,又逗得贾母笑了一回,贾母心里十分高兴。
到了晚上,全家人都聚在贾母身边,晚餐过后,趁着天色未全暗,家中的女眷们包括母亲和姐妹们在一起谈笑风生。
这时,贾母询问宝钗喜欢看什么戏,爱吃什么食物。宝钗深知贾母年岁已高,偏爱热闹的戏曲和甜软易消化的食物,于是就按照贾母平时喜欢的那些来回答。
贾母听后非常高兴。第二天,就先派人送去了衣物和玩具等礼物,王夫人、凤姐、黛玉等每个人都有份,礼物根据各人的身份和喜好有所不同,不必一一细说。
到了二十一日,在贾母的内院里搭建了一个小巧精致的家庭戏台,并预定了一出新编排的小戏,剧目涵盖了昆曲和弋阳腔两种戏曲形式。
同时,在贾母的正房里布置了几桌家常宴席,没有邀请任何外来的宾客,只有薛姨妈、史湘云和宝钗算是客人,其余的都是自家人。
这天一大早,宝玉因为没看到黛玉,便到她房间去寻找,只见黛玉斜倚在炕上。
宝玉笑着说:“起来吧,该去吃饭了,戏马上就要开演了。你喜欢看哪一出戏?我好早点安排。”
黛玉冷笑着回应:“你这么说,何不专门请一班戏来,专挑我喜欢的唱给我看。现在倒不必踩着别人的光来问我。”
宝玉笑道:“这有什么难的。明天就这么办,也让他们沾沾我们的光。”说着,一边拉起黛玉,一边牵着她的手一同走了出去。
饭后开始点戏时,贾母总是先让宝钗来点。宝钗客气地推辞了一番,实在推辞不过,就点了一出《西游记》。
贾母自然很高兴,接着又让薛姨妈点。薛姨妈见宝钗已经点了,便不肯再点,贾母也就没有再坚持。
于是贾母吩咐凤姐来点。尽管凤姐面前有邢夫人和王夫人在,但因为是贾母下的命令,她不敢不从。而且凤姐知道贾母喜欢热闹,更喜欢那些逗趣玩笑的戏码,所以就点了一出《刘二当衣》。
贾母果然更加高兴,随后就让黛玉来点。黛玉又谦让给薛姨妈、王夫人等人。
贾母笑道:“今天我特意带着你们来找乐子,咱们只顾自己高兴,别管她们。我好不容易安排唱戏、摆酒,难道是为了她们?她们在这里白听白吃,已经占便宜了,哪里还轮得到她们来点戏呢!”
说完,大家都笑了起来。黛玉这才点了一出戏。接着宝玉、史湘云、迎春、探春、惜春、李纨等人都各自点了一出,随后开始扮演演出。
到了宴席开始的时候,贾母又叫宝钗来点戏。宝钗选了一出《鲁智深醉闹五台山》。
宝玉说:“也就只能点这些戏了。”
宝钗回应道:“你这几年戏算是白听了,哪里懂得这出戏的好处,场面精彩,唱词更是绝妙。”
宝玉道:“我一向不喜欢这种热闹的戏。”
宝钗笑道:“要说这出戏热闹,那你可真是不懂戏呢。你过来,我告诉你,这出戏开场是一套北曲《点绛唇》,声音铿锵有力,节奏分明,韵律自然是极好的;特别是其中的一支《寄生草》,填得极为巧妙,你哪里会知道这些。”
宝玉听她说得如此精彩,便凑近她恳求道:“好姐姐,念给我听听吧!”
于是宝钗便念了起来:漫搵英雄泪,相离处士家。谢慈悲,剃度在莲台下。没缘法,转眼分离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哪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
大意为:洒落英雄泪满裳,离别那隐士的居所。感激慈悲之恩,我在莲花座下剃度出家。无奈命中无缘,转瞬间我们便匆匆分离。赤身裸体而来,又赤条条地离去,无所挂碍。到哪里去寻找那一身烟雨蓑衣,独自踏上旅程?就让我穿着芒鞋,捧着破钵,随遇而安,随缘度化!
宝玉听了之后,高兴得直拍膝盖,画圈表示兴奋,连连称赞,还夸奖宝钗博学多才,似乎没有她不知道的书。
林黛玉见状,笑道:“大家安静看戏吧!戏还没演到《山门》那一出,你倒是先开始《妆疯》了。”
林黛玉的话引得湘云也忍不住笑了。于是,大家继续看戏。
到了晚上活动结束时,贾母特别喜欢那个扮演小旦和一个扮演小丑的孩子,于是命人把他们带进跟前来。仔细端详之后,觉得他们更加惹人怜爱。
贾母询问了他们的年龄,得知小旦才十一岁,小丑只有九岁,在场的人都感叹了一番。
贾母吩咐人另外拿些肉食和果子给他们两人,还额外赏了两串钱。
凤姐笑着说:“这孩子扮上妆,活脱脱像咱们这里的一个人,你们难道没看出来?”
宝钗心里其实已经猜到了,但只是微微一笑,不肯说出来。宝玉也猜中了是谁,同样不敢明说。
史湘云接着笑道:“倒像是林妹妹的样子。”
宝玉一听,连忙向湘云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别说。
然而,众人都听到了湘云的话,开始仔细打量那两个孩子,随后都笑了起来,说确实很像。不久,大家便散了。
晚上,湘云准备更换衣物时,吩咐翠缕打开衣物包裹进行整理和打包。
翠缕说:“急什么,等到要出发的那天再打包也不迟啊。”
湘云回答道:“明天早上就走了,留在这里干嘛?看人脸色行事,有什么意思?”
宝玉听到这话,连忙走近,拉着她说:“好妹妹,你误会我了。林妹妹心思细腻敏感。其他人虽然心里明白,但都不敢说出来,就是怕她会生气。谁知道你不加思索地就说出来了,她能不生你的气吗?我是怕你得罪了她,所以才给你使眼色。你现在生我的气,不仅辜负了我的好意,还让我受了委屈。要是换作别人,就算得罪了十个人,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湘云甩开手说:“你那套甜言蜜语别对我说了。我本来就不如你的林妹妹,别人说她、拿她开玩笑都可以,唯独我说了就不行。我原本就不配说她。她是小姐,我是丫鬟,得罪了她可不得了!”
宝玉焦急地说:“我本意是为了你好,反而弄巧成拙了。如果我有二心,现在就让我化成灰,被万人践踏!”
湘云道:“大过年的,少说这些没边没际的狠话、废话、歪理,这些话让那些小心眼、爱生气、会管制你的人听去吧!别惹我骂你。”说完,她便径直走到贾母房间的内室,气愤地躺下休息了。
宝玉觉得无趣,只好再次去找黛玉。刚到门槛边,黛玉就把他推了出去,并把门关上了。
宝玉又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只能在窗外低声呼唤:“好妹妹。”
黛玉却始终不理睬他。宝玉心情郁闷,低着头自我反省。袭人早已明白其中的缘由,这时候也不能去劝解。
宝玉只是傻傻地站在那里。黛玉以为他已经走了,便起身开门,却发现宝玉还站在那里。这时,黛玉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再关门,只好抽身回到床上躺下。
宝玉跟着进来问道:“凡事都有个原因,说出来,大家心里也好受些。无缘无故地就生气了,这到底是为什么?”
黛玉冷笑道:“问得好,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原就是给你们取乐的,竟然拿我比戏子来取乐。”
宝玉说:“我并没有拿你比,我也没有笑,你为何生我的气呢?”
黛玉说:“你还要比?你还要笑?你不比不笑,但你的态度比那些比了笑了的人还要过分呢!”
宝玉听了,无法辩解,只能沉默不语。
黛玉接着说:“这件事我还可以原谅你。但你为什么又和云儿使眼色?你究竟安的什么心?难道因为她和我一起玩耍,就让她觉得自己低人一等吗?她本就是公侯之家的小姐,而我原本只是贫民的丫头,她愿意和我亲近,如果我回应得不恰当,那岂不是让她自己招来别人的轻视吗?你是不是这样想的?虽然这看似是你的好意,但云儿偏偏不领情,也因此恼了。你又拿我当挡箭牌,反说我心眼小,动不动就生气。你还怕她得罪了我,我会恼她。我恼不恼她,关你什么事?她得罪了我,又与你有什么关系?”
宝玉听闻后,才明白刚才与湘云的私下谈话也被她听见了。
他仔细回想,自己原本是为了化解她们二人之间的误会而从中调和,没想到非但没成功,反而让自己在两边都落了埋怨。这正好应验了他前几天读的《南华经》中的句子:“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大意为:灵巧的人多劳累而智慧的人常忧虑,无能的人没有所求,吃饱了就四处闲逛,像没有被系住的小船一样自在漂流);还有“山木自寇,源泉自盗(大意为:山上的树木因为长得好而被人砍伐,泉水因为清澈甘甜而被人盗取)”这样的话。
想到这些,宝玉觉得越发没意思。他又进一步思考,眼下连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都处理不好,将来还能做成什么事?想到这里,他觉得没有必要再辩解或回应什么,于是自己转身回房去了。
林黛玉见他离开,就知道他是觉得无趣而赌气走了,一句话也没说,这不禁让她更加生气,便说道:“这一次走了,一辈子都别再回来,也别再跟我说话!”
宝玉没有理会,径直回到房间躺在床上,眼神空洞地盯着前方。袭人心里明白其中的缘由,但不敢直接提及,只好用别的事情来搪塞,于是她笑着说:“今天看了戏,又勾起了好几出想看的戏,宝姑娘一定会还席的。”
宝玉冷笑了一声,说:“她还还是不还,跟我有什么关系?”
袭人见宝玉的口气与往日不同,便又笑着说:“你这是怎么了?大正月里,母亲、姐妹们都高高兴兴的,你怎么却是这副模样?”
宝玉再次冷笑:“她们高兴不高兴,跟我也没关系。”
袭人继续劝道:“她们随和,你也随和一些,大家不是都更开心嘛。”
宝玉回答道:“什么‘大家彼此’!他们有他们的‘大家彼此’,我却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说到这句话,宝玉不禁流下了眼泪。
袭人看到宝玉这副模样,不敢再多说什么。宝玉细细品味着这句话的意思,情绪越发激动,终于大哭起来。他翻身起床,走到书桌前,提起笔来,立刻写下了一首偈语:你证我证,心证意证。是无有证,斯可云证。无可云证,是立足境。
大意为:无论是你还是我,内心和意识都在不断寻求某种真理或境界的证明。如果认为没有什么是可以真正被证明的,那么这种认识本身就可以被视为一种证明。当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被言说或证明时,这才是真正立足的境界。
写完之后,我虽然有所领悟,但又担心别人看不懂这些偈语,因此也写了一支《寄生草》附在后面。我自己又念了一遍,觉得没有牵挂,心中自在,便上床睡觉了。
黛玉见到宝玉态度坚决离开,就借着找袭人的借口,来看他是否一切安好。袭人笑着回答:“宝玉已经睡了。”
黛玉听到后,就要回去。袭人笑着说:“姑娘请等一下,我有一个字帖儿,你看看吧。”说着,就把刚才那首诗和偈语悄悄拿来,递给黛玉看。
黛玉看了之后,知道这是宝玉一时感愤而作,不觉感到好笑和感叹,便对袭人说:“这只是个游戏之作,没有关系。”说完后,黛玉便带着字帖儿回到房中,和湘云一起看。
第二天又和宝钗一起看。宝钗看着上面的词句念道:无我原非你,从他不解伊。肆行无碍凭来去。茫茫着甚悲愁喜?纷纷说甚亲疏密?从前碌碌却因何?到如今,回头试想真无趣!
大意为:无我的境界原本就不是执着于自我的你所能理解的,其他人也不明白这个道理。在无我的境界中,行为可以自由无拘,不受任何限制,迷迷茫茫之中,执着于悲愁喜等情感又有什么用?纷繁复杂的人际关系中,争论亲疏远近又有什么用?从前如此忙碌是为了什么?到现在回想起来,真是觉得没有意思!
看完之后,她又瞧了瞧那首偈语,再次笑道:“这个人已经开悟了。这都是我的错,都是因为我昨天唱的那支曲子惹的祸。这些道家经典和禅理最能改变人的心性。要是他明天真的认真说起这些疯话来,有了这样的念头,都是源于我唱的那支曲子,那我岂不成了罪魁祸首。”
说着,她把那偈语撕得粉碎,递给丫头们说:“快把它烧了吧!”
黛玉笑道:“不应该撕掉,等我问问他。你们跟我来,我保证能让他收回这些痴心妄想。”
三个人果然都来到了宝玉的房间。
一进门,黛玉就笑着说:“宝玉,我问你:世间最尊贵的是‘宝’,最坚硬的是‘玉’。你有什么尊贵之处?又有什么坚硬之理?”
宝玉竟然一时答不上来。三人拍手笑道:“这么迟钝愚笨,还学参禅呢!”
黛玉接着说:“你那偈子的结尾说,‘无可云证,是立足境’,固然不错,但在我看来,还不算完美。我再给你续上两句。”于是念道:“无立足境,是方干净。”
宝钗道:“确实,这才算是悟透了。想当年南宗六祖惠能,刚开始寻师访道到了韶州,听说五祖弘忍在黄梅,就去做火头僧。五祖想选继承人,就让弟子们各作一偈。上座神秀写道:‘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有尘埃。’那时惠能在厨房舂米,听到这个偈子,说:‘美则美矣,了则未了。’于是自己念了一个偈子:‘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五祖便把衣钵传给了他。今天的这个偈子,意思也相同。只是刚才那个机锋,还没有完全了结,怎么能就此放手不管呢?”
黛玉笑道:“刚才答不上来,就算输了,现在答上了也不算什么。只是以后不许再谈禅了。连我们两个所知所能的,你都不知道,还去学参禅呢!”
宝玉自以为有所觉悟,没想到被黛玉一问就答不上来,宝钗又引用禅宗语录来对比,这些都是他平时没见她们显露过的。自己想了一会儿,觉得:“原来她们比我早一步觉悟,而我还在迷惑中,现在何必自寻烦恼。”
想到这里,便笑道:“谁真的在参禅,不过是一时玩笑罢了。”说完,四个人又像往常一样相处了。
突然,有人前来通报,说是娘娘派人来送出了一个灯谜,让大家去猜,如果猜中了,每个人也要制作一个灯谜送回去。
四人一听,立刻忙碌起来,匆匆赶到贾母的正房。只见一个小太监手持一盏四角平头的白纱灯笼,这灯笼是专为挂灯谜而制作的,上面已经悬挂着一个灯谜,众人纷纷围上前来,争先恐后地观看并猜测。
小太监又传达了娘娘的旨意:“各位小姐如果猜中了,请不要说出来,每个人只悄悄地把答案写在纸上,一起密封送回宫中,娘娘会亲自检验是否正确。”
宝钗等人听后,走近细看,发现那是一首七言绝句,并无特别新奇之处,嘴上虽然免不了称赞一番,说它难以猜测,实际上心里早已猜出了答案。
宝玉、黛玉、湘云、探春四人也都解开了谜底,各自默默地将答案写了下来。随后,又将贾环、贾兰等人叫来,大家各怀心思,纷纷猜测,并将答案写在纸上。最后,每个人选取一件物品作为谜底,恭恭敬敬地用楷书写成灯谜,挂在灯笼之上。
太监去了,傍晚时分回来传达旨意:“先前娘娘出的谜语,大家都已经猜出来了,唯独二小姐迎春和三爷贾环猜的不对。小姐们做的谜语也都已经猜过了,但不知道对不对。”
说着,太监也把他们写的谜底拿了出来。有些猜对了,有些没猜对,但大家都随便附和着说猜对了。
太监接着把赏赐的物品分发给猜对的人,每人得到一个宫廷特制的诗筒和一把茶筅,唯独迎春和贾环没有得到。迎春觉得这只是玩笑小事,并不放在心上,但贾环却觉得十分无趣。
这时,太监又说:“三爷说自己不会做谜语,所以娘娘也没猜,让我带回来问问三爷这谜语是什么意思。”
大家听了这话,都好奇地围过来看他写的谜语,只见上面写着:大哥有角只八个,二哥有角只两根。大哥只在床上坐,二哥爱在房上蹲。
大家看到后,都忍不住大笑起来。贾环只好对太监说:“是一个枕头和一个兽头。”太监记下后,领了茶便离开了。
贾母见元春如此兴致高涨,心里也愈发欢喜,于是催促快点做一架小巧精致的围屏灯,摆放在当屋中央,让她们姊妹各自暗地里做出一些题词,写在屏上,接着预备好香茶、精致的果品以及各种小玩意儿,作为猜谜活动的奖品。
贾政在朝堂上完成公务后,看到贾母高兴的样子,况且现在是在节日期间,于是晚上也过来承欢作乐。
他准备好酒菜果品和玩物,在上房悬挂了彩灯,邀请贾母赏灯取乐。一席人坐在上面,包括贾母、贾政、宝玉,下面一席是王夫人、宝钗、黛玉、湘云等人,迎春、探春、惜春三个姑娘又设一席。地上站着许多婆娘丫鬟。李宫裁和王熙凤在里间再设一席。
贾政发现不见贾兰,便询问为何不见他。婆娘进里间去问李氏,李氏起身笑着回答说:“他说老爷并没有叫他,他不肯来。”
婆娘回复了贾政。大家都笑说:“这孩子天生顽皮。”
贾政忙派贾环和两个婆娘去把贾兰叫来。贾母让他坐在自己身边,抓些果品给他吃。大家说说笑笑,寻欢取乐。
往常,宝玉总是滔滔不绝地高谈阔论,但今天因为贾政在场,他只能随声附和,不敢多言。
湘云虽然是闺房中的柔弱女子,平时却喜欢与人谈论,可今天贾政在座,她也只好紧闭双唇,不再发言。
黛玉本就懒得与人交往,自然更不会多说。
宝钗则一向稳重不轻率,此刻也是神态自若,不发一言。
因此,尽管这是一场家庭中的寻常欢聚,却因为贾政的存在而显得气氛拘谨,大家都不太开心。
贾母也明白这是因为贾政在这里的缘故,所以在酒过三巡之后,就催贾政去休息。
贾政也明白贾母的意思,知道贾母是想让他离开后,好让孩子们尽情玩乐,于是他陪笑着说:“今天我听说老太太这里正在举办春灯谜会,所以特地准备了礼物和酒席,来参加这个盛会。怎么您对孙儿孙女们疼爱有加,却对我这个儿子半点都不眷顾?”
贾母笑着说:“你在这里,他们都不敢说笑,反而让我觉得闷得慌。如果你要猜灯谜,那我就出一个给你猜,猜不出来可是要受罚的哦。”
贾政连忙笑着说:“那当然,如果猜中了,也是要奖赏的。”
贾母说:“这是当然。”说着便念道:猴子身轻站树梢。――打一果名
贾政已经知道谜底是荔枝了,却故意乱猜其他的东西,因此被罚了不少物品,最后才猜中,并获得了贾母赠送的奖品。接着,他也出了一个谜语让贾母猜,谜语的内容是:身自端方,体自坚硬。虽不能言,有言必应。――打一用物。
说完之后,他轻声细语地将答案告诉了宝玉。
宝玉心领神会,又悄悄地转告给贾母。
贾母略一思索,觉得确实如此,便说道:“是砚台吧。”
贾政笑道:“到底是老太太,一猜就中。”随后吩咐道:“快把贺礼送上来。”身边的侍女应声答应,大小礼盒一并呈上。
贾母逐一审视,发现都是元宵节期间可以赏玩的新奇物品,心中大喜,于是命令道:“给你父亲斟酒。”
宝玉拿起酒壶,迎春递上酒杯,贾母接着说:“你看看那屏风上,都是她们姐妹做的,你再猜一个给我听听。”
贾政答应,起身走至屏前,只见头一个写道是:能使妖魔胆尽摧,身如束帛气如雷。一声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化灰。
贾政道:“这是炮竹嗄。”
宝玉答道:“是。”
贾政又看道:天运人功理不穷,有功无运也难逢。因何镇日纷纷乱?只为阴阳数不同。
贾政道:“是算盘。”
迎春笑道:“是。”
又往下看,是:阶下儿童仰面时,清明妆点最堪宜。游丝一断浑无力,莫向东风怨别离。
贾政道:“这是风筝。”
探春笑道:“是。”
又看,道是:前身色相总无成,不听菱歌听佛经。莫道此生沉黑海,性中自有大光明。
贾政道:“这是佛前海灯嗄。”
惜春笑答道:“是海灯。”
贾政心中暗想:“元妃所作的爆竹,象征着瞬间绚烂后消散;迎春的算盘诗,暗示纷乱如麻的生活;探春的风筝诗,则描绘了漂泊不定的境遇;惜春的海灯诗,更显出一片清冷孤寂。今日正值上元佳节,为何她们都以这些不吉之物为题材来作诗取乐?”
他越想越觉得心中郁闷,但因为在贾母面前,不敢表露出自己的情绪,只好强忍着继续往下看。接着,他看到后面有一首七言律诗,是宝钗所作,于是便念了出来:朝罢谁携两袖烟?琴边衾里总无缘。晓筹不用鸡人报,五夜无烦侍女添。焦首朝朝还暮暮,煎心日日复年年。光阴荏苒须当惜,风雨阴晴任变迁。
贾政阅读完毕后,心中暗自思量:“这东西本身倒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这么年幼的孩子能写出这样的词句,更觉得不吉利。看来这些都不是有福长寿之人。”
想到这里,他愈发感到心情烦闷,脸上满是悲伤的神情,因此刚才的那股精神劲儿减去了一大半,只是低着头陷入沉思。
贾母瞧见贾政这般模样,心想或许是因为他身体疲惫也不一定,再加上担心他在这儿会让姑娘们玩得不尽兴,便对贾政说:“你就别猜了,先去休息吧,我们再坐一会儿,也该散了。”
贾政一听这话,连忙应了几个“是”,又勉强陪贾母喝了几杯酒,这才退了出去。回到房里,他满脑子思绪,翻来覆去,难以入眠,不由得心生伤感与感慨,这些就不多说了。
再说贾母见贾政离去后,便说道:“你们现在可以自由自在地玩乐一番了。”
话音刚落,就看见宝玉跑到屏风前的彩灯旁,手舞足蹈,对灯上的诗词评头论足,说这个句子欠佳,那个对仗不够工整,活像一只刚从笼子里放出来、兴奋得不得了的猴子。
宝钗见状便说:“还是像刚才那样坐着,大家有说有笑,岂不是更文雅些吗?”
凤姐从内室匆匆走出来,插话道:“你这个人啊,真该让老爷天天看着你,一步也不许离开才好。我刚才还忘了,刚才怎么不趁机在老爷面前撺掇他也让你作诗谜呢。要是真那样,这会儿你怕是要急得满头大汗了吧。”
这话急得宝玉直跳脚,他拉着凤姐,像块粘人的扭股儿糖一样缠着她不放。贾母又与李纨以及众姐妹谈笑了一会儿,也渐渐感到有些疲倦了。听听更鼓,已经敲过四更天了,她便吩咐撤去桌上的食物,赏赐给下人。
随后站起身来说道:“我们该去休息了。明天还是节日,应该早起。明晚再继续玩乐吧。”于是大家才慢慢散去。
(编者注:最后说一下薛宝钗的灯谜,大意为:早晨朝拜结束后,谁带着两袖的烟雾离去?无论是在弹琴的雅致之地,还是在温暖的被褥之中,总是没有缘分享受。早晨不需要鸡人来报时,夜晚也不需要侍女来添加灯油。每天从早到晚都在焦虑中度过,这种煎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时间匆匆流逝,必须应当珍惜;外界的风雨阴晴则任由它变迁。该灯谜中“朝罢谁携两袖烟”是改写了杜甫诗“朝罢香烟携满袖”隐去了“香”,“琴边衾里总无缘。”说明此香不是熏香,“晓筹不用鸡人报,五夜无烦侍女添。”就是指这香的用途,为打更之用,所以是“更香”。细读起来就知道,该诗完全表露了薛宝钗的心情,也预示着她的结局。“琴边衾里”可以认为是嫁给了贾宝玉的伏笔,“总无缘”说明她始终未能得到贾宝玉的心。
另外,这灯谜还有另外的版本。我使用的txt版本里更香是薛宝钗的灯谜。又下载了一本繁体带脂砚斋评论的《红楼梦》,更香也是薛宝钗的灯谜。但通行本《红楼梦》则将此灯谜定为林黛玉所作。薛宝钗的灯谜是:“有眼无珠腹内空,荷花出水喜相逢。梧桐叶落分离别,恩爱夫妻不到冬。”谜底是竹夫人,是一种圆柱形、中空的竹编消暑用具,夏季用于怀抱取凉,秋凉后便被搁置。灯谜的四句诗分别对应竹夫人的特征与命运。并且还多了贾宝玉一首镜子的灯谜:“南面而坐,北面而朝。象忧亦忧,象喜亦喜?”。
究竟哪个版本是对的,至今没人能解答,所以不用在这里纠结了)
后面的故事,咱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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