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稠的黑暗如同活物,从撕裂的门洞汹涌灌入,带着腐蚀一切的寒意与无数细碎的、饥渴的嘶鸣。阴影的触手蜿蜒伸展,所过之处,合金舱壁发出被侵蚀的“滋滋”声响,留下道道焦黑的痕迹。死亡的气息瞬间充斥了整个“最终观测站”。
然而,站在控制台前的艾文,对身后迫在眉睫的毁灭恍若未觉。
他的意识正经历着一场远比物理毁灭更加凶险的风暴。林婉的记忆、情感、她的坚守与牺牲,如同温暖的洋流,试图包裹、安抚他;“梦魇摇篮”那冰冷、扭曲、充满吞噬欲望的意志,则如同海底暗礁,尖锐地撕扯、低语着永恒的诱惑与威胁。而属于艾文自己的意识,则像一叶扁舟,在这两股庞大意念的漩涡中拼命挣扎,试图抓住方向。
“阿澈…我的研究…不能让它出去…”
“释放…融合…永恒的宁静…再无规则…再无恐惧…”
“我叫艾文…我要活下去…结束这一切…”
三个声音在他脑海中交战,他的身体也随之剧烈颤抖,表情在悲悯、狰狞、坚定之间飞速变幻。手中的玉石挂坠已经不再发光,所有的能量似乎都已注入他的体内,成为了这场意识之战的燃料和战场。
阴影的先锋已经触及了他的脚踝,刺骨的冰冷和灵魂被撕扯的剧痛让他猛地一个激灵!
这剧痛,反而像是一道闪电,劈开了意识的混沌。
他看到了林婉博士最终的选择——不是摧毁,也不是释放,而是承担。她将自己化作“源点”,成为收容的核心,将“梦魇摇篮”锚定于此,以自身意识的不断消磨为代价,维系着这个脆弱的平衡。
他也看到了“梦魇摇篮”的本质——它并非纯粹的恶,更像是一种遵循着扭曲本能、渴望存在与扩张的自然现象,只是其存在形式对人类而言即是灾难。
而他自己……他这个意外的“载体”,这个被卷入的普通人……
“认知即牢笼,记忆即坐标。我即源点。”
墙壁上那行刻痕在他眼中无比清晰。
他明白了。
打破循环,终结这一切,需要的不是毁灭哪一个,而是……重构。需要一个新的“源点”,一个能够承受两者冲击、并重新建立秩序的“锚点”。
林婉博士已经快到极限了。系统崩溃在即。
必须有人,接过她的担子。
阴影已经缠绕上了他的小腿,向上蔓延,冰冷的触感剥夺着他的知觉,吞噬着他的生命力。
没有时间恐惧,没有时间权衡。
艾文的眼中,最终只剩下一种平静的决然。他猛地抬起头,不再抵抗脑海中任何一股意念,反而以一种包容的姿态,将它们——林婉的坚守、“梦魇摇篮”的渴望、以及他自己求生的意志——全部接纳、融合!
他不是要成为林婉,也不是要屈服于“梦魇摇篮”,更不是单纯地为了自己活命。
他要成为新的规则!
“以此身……为此界……”他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一个重叠的、仿佛由无数声音汇聚而成的宣告,这声音不再属于任何个体,而是某种协议的启动指令,“……重构‘源点’!”
“嗡——!!!”
控制台中央,那个人形凹槽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不再是赭红,也不再是翠绿,而是一种纯粹的、仿佛蕴含了所有色彩又回归本源的白色!
这白光以艾文为中心,如同超新星爆发般向四周急速扩散!
光芒所及,那些汹涌而来的阴影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冰雪,发出凄厉的、非人的尖啸,瞬间消融、汽化,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被撕裂的金属大门在白光中如同时间倒流般迅速修复、弥合,恢复如初。
白光穿透了“V”车厢的壁垒,席卷了整个列车!
1号硬座车厢里,一个正在偷偷食用自带糕点的乘客,惊愕地发现糕点上的可疑红点消失了;3号车厢连接处,一个穿灰色制服的售卖员身影如同信号不良般闪烁了几下,彻底消散;4号硬卧车厢,一张刚刚泛起暗红色的褥单瞬间恢复成干净的绿色;所有车厢内暗红色的照明齐齐跳回了正常的暖黄色;车顶隐约的跳绳声、广播里扭曲的呓语……所有规则的异常,所有怪谈的痕迹,在这净化一切的白光扫过之下,如同被橡皮擦抹去,荡然无存!
列车依旧在轨道上飞驰,但内部却陷入了一种奇异的、绝对的“正常”与寂静。
白光的核心,“最终观测站”内。
艾文的身影在强烈的白光中逐渐变得模糊、透明。他感觉到自己的物质形态正在分解,转化为一种更本源的存在形式——一种纯粹的、承载着新规则框架的信息与意志。
林婉的意识如同一声解脱般的叹息,缓缓融入这片白光,她那饱受折磨的印记终于得以安息。“梦魇摇篮”那狂暴的意志,则在白光的包裹下,被强行剥离了恶意与扩张性,还原成一种相对稳定的、沉睡般的概念核心,被编织进新的规则体系,成为了维持这个“微型世界”运转的能源之一。
他的个人记忆、情感,如同沙滩上的字迹,在白光的潮水中渐渐淡去。他记得自己叫艾文,记得那场面试,记得林澈最后的眼神,记得恐惧与挣扎……但这些都变成了遥远的、与他此刻状态无关的数据流。
他不再是人类艾文。
他成为了“源点2.0”。是这列代号“普罗维登斯之棺”的收容单元新的核心,是维持其内部稳定、隔绝外界的活体规则集合。
白光缓缓收敛,最终完全融入控制台,消失不见。舱室内恢复了之前的昏暗与寂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是控制台中央的凹槽内,多了一个淡淡的、由光粒构成的、与艾文轮廓相似的人形光影,若隐若现。墙壁上那些疯狂的刻痕依旧存在,但在那行“我即源点”的下方,悄然多了一行新的、由光勾勒出的字迹:
“循环已止,规则重构。此身为界,内外皆安。”
……
列车轻轻一震,开始减速。
广播里,响起了那个熟悉的、平稳无波的女声,但播报的内容却与以往截然不同:
“各位乘客请注意,列车即将抵达终点站——新界。感谢您一路的配合,祝您在未来的旅途中一切顺利。”
窗外,不再是浓雾或诡异的站台,而是正常的、沐浴在晨曦中的城市景象。站台上,人来人往,时钟指针稳稳地指向清晨6点,顺时针转动。
车厢门打开,幸存的乘客们带着茫然与一丝残留的惊惧,小心翼翼地走下列车,踏上了坚实、正常的地面。阳光洒在他们脸上,带着久违的温暖。
没有人注意到,在他们全部离开后,那列墨绿色的744次列车,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在晨光中缓缓变得透明,最终彻底消失不见。
它驶向了另一个维度,另一个层面,在那里,它将作为一个被成功收容、内部稳定的“异常项目”,继续它的航行。而它的核心,是一个名为艾文的人类,以另一种形式,守护着内外的平衡。
他失去了作为“人”的一切,却成为了确保更多“人”能安然度过夜晚的……规则本身。
循环结束了。
而守护,以另一种形式,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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