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带着小婉,复返倚翠楼。
此刻楼内已是人去楼空,喧嚣散尽,唯余杯盘狼藉并弥漫不散的酒气脂粉味。赛金花独个儿瘫坐于大堂角落的椅上,鬓发散乱,妆容哭花,眼神空洞地望着虚处,一副失魂落魄模样。
闻得脚步声,她茫然抬首。当见去而复返的凌云,并随其身后、神情复杂的小婉时,她目中瞬爆出惊愕与一丝死灰复燃的冀望。
“凌…凌押司?小婉?尔等…尔等怎的回了?”她猛起身,踉跄迎上,声线嘶哑。
凌云示意小婉阖上大门,方拉赛金花至一旁,压低声,将知县欲纳妾,并自家觉小婉或为合宜人选之想,简明道来。
“…此事若成,小婉便可脱苦海,一跃为官眷,享尽荣华。你为其阿姊,自亦能沾光受益,再不必于此操持此等营生。”凌云末了总结道,目光紧锁赛金花反应。
赛金花听罢,整个人愣住!面上悲戚瞬为巨大惊喜所替!目瞪得溜圆,口张了张,似不敢信这天大馅饼竟砸己首!
“真…真的?!明府老爷…要纳妾?!看…看中小婉了?!”她激动得语无伦次,一把抓住凌云胳膊,指甲几掐入他肉中,“凌押司!我的好阿弟!您…您真真是我们姊妹的大贵人!天大的贵人啊!”
她兴奋得浑身觳觫,面上瞬堆满谄媚至极的笑,身子一软便欲往凌云身上靠:“但此事能成!您…您要我作甚都行!我…我今夜便好生报答您…”言罢,那涂着鲜红蔻丹的指便不安分地往凌云胸口探去。
凌云被她这猝然的热情并露骨暗示弄得浑身不自在,忙退一步,挣脱其拉扯,正色道:“阿姊自重!此事关乎小婉前程,亦关乎明府官声,绝非儿戏!需得从长计议,谨慎行事!”
赛金花被他推开,亦不恼,依旧喜不自胜,连连颔首:“是是是!大人说的是!是奴家失态了!您放心!小婉这边包在我身上!我定好生教她规矩,保将她调理得妥妥帖帖,让明府老爷满意!”
她这话说得极露骨,仿小婉是件待价而沽的货物,需精心包裹方能卖出好价。
一直默立旁听的小婉,原心中尚怀一丝对来日的憧憬并凌云的感激,此刻闻阿姊这番毫不掩饰的、视己若货品般话语,面色瞬惨白!
她那读书人特有的清高与敏感,如被针狠刺一下,文青属性瞬发作,压抑的屈辱并愤怒猛爆发出来!
“够了!”她猛尖声打断赛金花,声因激动而颤,“我非货物!不需你来‘调理’!更不需讨好任何人!”
她转向凌云,目中充满失望并一种被背弃的痛楚:“凌押司!我原以为…原以为您是真要救我出火坑!却未料…您竟亦是要将我送入另个牢笼,去做那仰人鼻息、讨好卖笑的妾室!此与留倚翠楼又有何异?!不过换了个更华美的笼子罢了!若如此,我宁愿…宁愿青灯古佛,了此残生!谁也不嫁!”
她言至最后,已是泪流满面,声哽咽,却带一股决绝的倔强。
赛金花被妹这猝然的爆发惊呆,随即气得跳脚,指她骂道:“你个死丫头!胡吣甚么?!此是天大的好事!明府老爷的妾室!那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你…”
“福分?!”小婉惨笑一声,泪决堤,“阿姊!你于此风月场中打滚这些年,难道还看不清么?妾通买卖!今日得宠,便是主子!明日失宠,便连奴婢都不如!况官宦之家,规矩森严,勾心斗角!我这般性子,去了那里,不过是自寻死路!您此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啊!”
她此番话,字字泣血,既是说己,又何尝不是说尽了赛金花这些年的心酸?
赛金花闻此,如遭雷殛,整个人僵立原地。妹之言,像一把尖刀,狠剖开她用虚荣并麻木包裹起来的、血淋淋的现实。她何尝不知这些?她只是…只是太渴望摆脱此一切,太渴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了…
巨大的失望、委屈、并被戳破伪装后的难堪,瞬击垮了她。她猛瘫坐于地,毫无形象地嚎啕大哭起来:“呜呜呜…我的命怎这般苦啊…一心为你好…你却如此说我…我容易吗我…呜呜呜…”
小婉见姊哭得如此伤心,思及姊这些年虽逼她,却也确为她挡了许多灾祸,心下亦是酸楚难当,亦随落下泪来。
姊妹二人,一个坐地嚎啕,一个掩面啜泣,于此冰冷狼藉的北里大堂内,哭作一团。凄凉的哭声在空荡楼内回荡,显得格外刺耳并心酸。
凌云立于一旁,观此猝然一幕,只觉一个头两个大,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万未料,事态会演变成此!小婉这文青病发作起来,简直要命!赛金花这情绪失控,更是麻烦!
他原计划,是双方一拍即合,他居中运作,皆大欢喜。可现今…小婉宁死不从,赛金花崩溃大哭…此还如何搞?
更紧要者,小婉方才那番话,虽偏激,却也不无道理。她这清高敏感、宁折不弯的性子,真送入知县后院那种地方,恐…非但不是福气,反真是祸患!届时争风吃醋、言行不当,惹怒知县或夫人,追查起来,他凌云这“媒人”首当其冲!
一思及可能引火烧身,凌云顿惊出一身冷汗!
此浑水…不能趟!至少现今不能!
他看着哭得昏天暗地的姊妹俩,心下瞬有决断。
“够了!”他沉声喝道,打断二人哭声。
二人同时抬首,泪眼婆娑望他。
凌云面无波澜,语气冷淡:“既然小婉娘子志不在此,看不上这条‘出路’,那便当凌某今日从未言此。尔姊妹…好自为之罢!”
言罢,他不再看她们一眼,毫不犹豫转身,大步流星行向门口,拉启大门,头也不回融入了外间夜色之中。
留赛金花并小婉面面相觑,面上还挂着泪痕,目中却充满错愕与茫然。
他…他便如此走了?
巨大的希望如泡沫般骤破裂,带来的反是更深的绝望并冰冷。
赛金花看着妹那倔强却苍白的脸,再思及凌云离去时那决绝背影,心下片冰凉,忍不住又放声痛哭起来…
而凌云行于清冷夜街,夜风吹拂他发烫面颊,令他渐渐冷静下来。
虽计划受挫,然他心下反松了口气。小婉此反应,令他看清了其中风险。此事,尚需从长计议,另觅他法。
只是…知县纳妾这差事,又变得遥遥无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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