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凌云身上，看他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刁难。
陈尚书依旧捻须不语，目光平静，看不出喜怒。王知远和赵师爷脸色阴沉，却碍于场合，不便直接发作。
凌云心中冷笑，面上却不见丝毫慌乱。他缓缓站起身，并未直接理会那郑举人，反而目光一转，落在了郑举人身旁那位正为他斟酒、容貌秀美的妓家女子身上。
他朝那女子微微一笑，拱手道：“这位姐姐请了，不知姐姐如何称呼？”
那女子没料到凌云会突然问自己，愣了一下，有些怯生生地起身回礼：“奴…奴家贱名‘含烟’，见过凌勾当。”
“含烟？好名字。”凌云点点头，笑容温和，语气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含烟姑娘，我看郑老先生似乎已不胜酒力，言语间颇多…呃，感慨。不如…你过来我这边坐坐，帮我斟几杯酒如何？”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这…这是赤裸裸的打脸啊！当着众人的面，直接让陪侍郑举人的妓女过来陪自己！这简直是把郑举人的脸面踩在地上摩擦！
郑举人顿时气得脸色铁青，浑身发抖，指着凌云：“你…你…凌云！你放肆！”
含烟姑娘也吓得花容失色，站在原地，看看凌云，又看看郑举人，不知所措。
凌云却仿佛没听到郑举人的怒吼，依旧笑吟吟地看着含烟：“怎么？含烟姑娘是觉得凌某官职卑微，不配让你斟酒？还是觉得…郑老先生那边，更有…‘前途’？”他特意在“前途”二字上加重了语气，讽刺意味十足。
这话更是诛心！暗示郑举人“中看不中用”，连个妓女都留不住！
“你！你血口喷人！”郑举人气得几乎要晕厥过去。
含烟姑娘被架在火上烤，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一边是权势正盛、深得知县和御史看重的年轻勾当，一边是虽有功名却明显失势、还拿自己当枪使的老举人…她咬了咬嘴唇，最终心一横，对着郑举人福了一福：“郑老爷恕罪…”说罢，竟真的低着头，快步走到了凌云席旁，垂手侍立。
这一幕，更是让郑举人颜面扫地，无地自容！他指着凌云，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后猛地一甩袖子，坐回原位，脸色由青转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满堂宾客鸦雀无声，都被凌云这手“釜底抽薪”、直接打脸的狠辣手段给镇住了！
陈尚书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和玩味，依旧没有出声。
凌云却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自顾自地坐下，对含烟笑道：“有劳姑娘了。”他端起酒杯，却不喝，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含烟那带着惊惧和一丝感激的俏脸上，朗声道：“方才郑老先生点评凌某旧作，言其‘格局狭小’，‘意境单薄’。凌某受教。然诗词之道，本有豪放婉约之分，亦需应景应情。今日得见含烟姑娘，清丽脱俗，我见犹怜，倒让凌某偶得几句小词，或可…佐酒助兴？”
众人一听，又来了！凌典史又要当场作词了！顿时都竖起了耳朵，连陈御史也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
含烟更是惊喜交加，难以置信地看着凌云。
凌云略一沉吟，便以含烟为题，信口吟诵了一阕婉约清丽的小令。
素手分茶细，风帘卷絮轻。
画楼西畔晚云凝。
一霎浮光流过、小池萍。
柳外箫声起，花间月影明。
玉箫吹彻露华清。
十二阑干倚处、梦初成。
此词以婉约笔触勾勒江南烟雨意境。通过“分茶”“卷絮”等纤巧动作，与浮光池萍的瞬逝感相映，暗合烟影虚实之妙。下阕箫月交融，露华清冷，结句于阑干倚处收束梦境，使全篇在空灵中透出淡淡的闲愁，体现了婉约词含蓄清丽的审美特质。
一词吟罢，满场寂静。
旋即，爆发出热烈的喝彩声！
“好！好词！”
“凌勾当大才！信手拈来，皆是珠玉！”
“此词清丽婉转，情深意切，足可传唱！”
就连陈尚书也忍不住抚掌轻赞：“嗯，情真意切，清新可喜。凌勾当于婉约一道，造诣亦深。”
那富商沈万金更是大声笑道：“妙！妙极！凌勾当此词，当赠佳人！沈某不才，愿出资为含烟姑娘赎身，以此词为聘，成就一段才子佳人的佳话如何？”他这话半真半假，既有凑趣之意，也有向凌云示好之嫌。
含烟闻言，激动得浑身轻颤，眼含热泪，望向凌云。
凌云却哈哈一笑，起身对沈万金拱手道：“沈员外美意，凌某心领。只是凌某俸禄微薄，两袖清风，岂敢唐突佳人？还是让含烟姑娘自行抉择吧。”他巧妙推脱，既全了面子，又避免了麻烦。
但经此一番，含烟的身家名声，必将因这一首词而暴涨！其他在场的妓家女子看向含烟的眼神，充满了无比的羡慕和嫉妒。
含烟感激涕零，连忙为凌云斟满酒，声音哽咽：“多谢凌勾当…奴家…奴家…”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
而一旁的郑举人，眼见自己不仅没能打压凌云，反而成全了对方“词赠佳人”的风流美名，自己却落得个灰头土脸，沦为笑柄，更是气得眼前发黑，几乎要吐血三升！他再也坐不住，猛地起身，对陈尚书和王知远草草一揖，铁青着脸，拂袖而去！竟是中途退场了！
众人看着他狼狈而去的背影，皆是心照不宣，暗中嗤笑。
经此一闹，宴会的气氛反而更加热烈起来。众人推杯换盏，言笑晏晏，仿佛刚才的不愉快从未发生。凌云自然成了焦点，不断有人前来敬酒攀谈。
宴会直至深夜，方才尽欢而散。
陈尚书面露倦色，在王知远等人的恭送下，先行起驾回后院歇息。
其余宾客也陆续告辞。
凌云今晚被灌了不少酒，加上连日劳累，心情大起大落，此刻酒意上涌，只觉得脚步虚浮，头脑却异常兴奋。
他与赵师爷、王知远等人一道，将几位重要乡绅送出驿馆大门。
夜风一吹，酒气翻涌。站在驿馆外的石桥上，望着桥下潺潺流水映着月色，凌云胸中豪情顿生，忽然挣脱了搀扶他的小厮，踉跄几步，走到桥中央，张开双臂，仰天大笑！
“哈哈哈哈哈！快哉！快哉夜宴！”
他猛地转身，面对着一众有些错愕的宾客同僚，大声吟诵起方才即兴所作那首小令的后续几句，声音在静夜中传得很远，带着几分狂放不羁：
“柳外箫声起，花间月影明。
玉箫吹彻露华清。
十二阑干倚处、梦初成。
月色如水，洒在他因酒意而泛红的脸上，衣袂随风飘动，竟真有几分谪仙临风、我欲乘风的潇洒气度！
众人被他的豪情感染，又深知其确有才学，纷纷击节赞叹！
“好！凌勾当真名士风流！”
“此等气概，当浮一大白！”
“佩服！佩服！”
就连王知远和赵师爷，也捻须微笑，眼中露出些许赞赏之色。
然而，就在这万众瞩目、交口称赞的巅峰时刻——
凌云吟罢，志得意满，哈哈大笑，正要转身接受众人的恭维…
脚下却猛地一个踉跄！似乎是踩到了桥面一块松动的石板…
只听“哎呦”一声惊呼！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咱们的“凌名士”…竟…竟一脚踏空！
噗通！！！
水花四溅！
他整个人…直挺挺地栽进了桥下那并不算深的河水里！
“……”
桥上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看着在河里扑腾挣扎、狼狈不堪的凌云，仿佛被施了定身术。
刚才那“名士风流”的光辉形象…瞬间破碎得淋漓尽致！
“快！快救人啊！”
不知谁先反应过来，发出一声尖叫。
桥上顿时乱作一团！小厮、衙役们慌忙冲下河堤，手忙脚乱地将成了落汤鸡的凌云七手八脚地捞了上来…
凌云浑身湿透，头发贴在脸上，官服沾满了淤泥，冷风一吹，冻得他瑟瑟发抖，酒也醒了大半。他看着周围众人想笑又不敢笑、表情古怪的模样，恨不得当场再钻回河里去！
这…这人可丢大了！
赵师爷以手扶额，不忍直视。王知远嘴角抽搐了几下，最终化为一声无奈的叹息：“…还不快送凌勾当回去换身干衣服！成何体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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