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两日,凌云依旧告假在家,未曾前往州衙应卯。门房内,张三和李四两个长随闲来无事,沏了一壶粗茶,就着几样零嘴,低声闲聊起来。
张三呷了口茶,压低声音,一副洞察世情的模样:“四哥,你瞧咱们府上这几位娘子……赵娘子是正头夫人,有名分,可惜……唉,说不得话,性子也淡;王姨娘呢,跟隔壁那位赛金花娘子走得近,会来事,懂得讨老爷欢心,就是肚皮不争气;如今看来,倒是这位新进门的苏姨娘,最是了得!不但老太爷、老夫人喜欢,这刚进家门没多久,就怀上了!这往后啊,只怕这后宅里头,得是苏姨娘当家了!”
李四撇撇嘴,不以为然,咬了一口糕点:“得了吧三儿,她们谁得势,跟咱们这些跑腿的有什么相干?咱们是跟着老爷从县里出来的,又不是哪房娘子的陪嫁。她们斗她们的,咱喝咱的茶。倒是这苏姨娘,啧啧,昨儿个诊出喜脉,那架势……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
正如李四所言,昨日下午,郎中确诊苏清瑶有了近两个月的身孕后,凌家后宅便如同炸开了锅。苏姨娘本人更是瞬间被一层“母性的光辉”笼罩,坐在窗前,手抚着小腹,眉眼间尽是藏不住的得意与满足,连走路的姿态都透着一股小心翼翼的矜贵。凌云初时见她这般情态,烛光下确有一番别样风韵,心中也颇为受用。可这姿态从下午持续到晚上,连用膳时都带着那股子顾影自怜的劲儿,凌云看得久了,那点新鲜感便消磨殆尽,反倒生出一丝不耐,寻了个由头,便让她早早安歇了。
翌日,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开。正室赵氏在王珏等人的簇拥下前来道贺。赵氏依旧沉默,只提笔在纸上写了“恭喜”二字,神色平静,看不出喜怒。王珏脸上笑着,眼神却不时瞟向苏清瑶尚未显怀的肚子,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艳羡与酸意。春桃等几个通房丫鬟更是眼巴巴地望着,尤其是春桃,暗自掐着手心,恨自己肚子不争气。依照惯例,妾室所出子女,常由正室抚养,以固嫡母名分。赵氏心中或许掠过此念,但看到凌母那般欢喜、几乎将苏清瑶捧在手心的模样,便知此事绝无可能,索性也不提了。
当下最紧要之事,便是尽快搬往州城。好在凌云岳父赵巡检出家后,其麾下几个伶俐又无甚出路的小厮转而投靠了凌云,使得人手充裕了不少。凌云亲自指挥仆役收拾箱笼,安排车马,诸事虽繁琐,倒也井井有条。
忙乱间隙,凌云与赵氏在前厅暂歇。赵氏沉默片刻,又提笔在纸上写道:“州城路远,恐不适。” 字迹略显迟疑,透露出对陌生环境的不安。
凌云温言安慰道:“夫人不必忧心。州城与长街镇不过两三个时辰的车程,算不得背井离乡。宅子也已安置妥当,比这里宽敞些。你若想念家中旧景,逢年过节,我陪你回来小住便是。” 赵氏闻言,微微颔首,不再多言,但眉宇间的郁结似乎消散了些许。
待到一应物事装车完毕,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启程前往州城。抵达新宅,又是一番忙乱。仆役们抬箱笼、归置物品,穿梭不息,各房妻妾也在丫鬟的搀扶下,各自认领房间,安排布置,一时间,偌大的宅院充满了喧嚣的人气。
正当院内忙得不可开交之际,门房来报,赵师爷来访。凌云心知肚明,整理了一下衣袍,来到前厅。只见赵师爷面色不豫,坐在那里,连茶也未动一口。
“凌参军,好大的排场啊。”赵师爷语气带着明显的嘲讽,“乔迁之喜,老夫不请自来,叨扰了。”
凌云仿若未觉,拱手笑道:“师爷说哪里话,您能来,蓬荜生辉。只是家中杂乱,有失远迎,还望海涵。”
赵师爷懒得与他虚与委蛇,直接切入正题,目光锐利:“闲话少叙。老夫今日来,只问一事——你究竟是如何与督学使搭上关系的?竟能让他为你的人舞弊上榜!”
凌云早料到有此一问,神色不变,坦然道:“师爷误会了。并非下官去攀附督学使,而是督学使主动寻的下官。”
“哦?”赵师爷挑眉,明显不信。
“师爷想必也知,督学使年事已高,致仕在即。”凌云压低了声音,“他老人家……想在退下来前,再攒些养老的资财。恰巧,他身边那位文先生,与下官有过数面之缘。督学使便是通过文先生,找到下官,言明……只要价钱合适,府试榜上添几个名字,并非难事。”
赵师爷听到“文先生”(文书生),眉头皱得更紧:“那文书生,上次在冯观察之事上,被你利用得不轻,他竟还肯为你牵线?”
凌云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文先生是聪明人。在他看来,前两次与其说是下官利用他,不如说是各取所需,甚至……是他借了下官的势,清了道路。况且,此番是送钱上门的生意,他为何不做?”
赵师爷默然,心中已信了七八分。这种临退大佬捞取最后“油水”的事,官场并不罕见。他只是恼火凌云竟瞒着他,险些让王观察使被动。他不再追问细节,转而道:“此事暂且不提。府试榜单已出,接下来便是观察使大人复核,报备礼部。你那些人……”
凌云立刻接口,姿态放低:“正要拜托师爷!请师爷务必在观察使面前美言几句,复核时高抬贵手。此恩此德,凌云必当厚报!”
见凌云态度恭顺,赵师爷脸色稍霁,这顺水人情他乐得做,便点了点头:“罢了,此事我已知晓,自会向观察使禀明。你好自为之吧。” 说罢,起身告辞。
送走赵师爷,凌云眼神微冷。赵师爷回去后,必将原话禀明王知远。王知远得知是督学使主动索贿,虽会不齿凌云与之勾结,但主要的不满会转向那位即将离任的督学使,对自己的责怪则会减轻。同时,这也等于交了一个“把柄”给王知远,显得自己更加“可控”。
果然,赵师爷回到观察使府,将凌云所言一一禀报。王知远听罢,沉吟良久,摇头叹道:“这个凌云……行事愈发剑走偏锋!与这等即将致仕、贪图钱财之人纠缠过深,终非善策。长此以往,恐惹祸上身。” 他捻着胡须,思索片刻,“看来,得想个法子,逼他多读些圣贤书,收收心性,学学何为浩然正气,何为官箴臣节!总好过终日琢磨这些鬼蜮伎俩。” 他开始琢磨,该如何“劝学”,才能让这个心思活络的下属,走上“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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