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强作镇定,将那份还带着书生体温的状纸飞快地塞进官袖深处,仿佛那薄薄的纸卷有千钧之重,且滚烫得灼人。他深吸一口气,整了整微乱的衣冠,这才迈步走进张司业的值房。
值房内陈设清雅,张司业是位年约五旬、面容清癯的学者,见到凌云,态度颇为温和。双方见礼落座,寒暄几句,话题便转到凌云此行的正事上。
“张大人,下官蒙朝廷恩典,观察使举荐,得以入监读书,实乃幸甚。只是不知此番进修,具体章程如何?需至哪个部门办理入学事宜?”凌云恭敬询问。
张司业捻须沉吟片刻,道:“凌参军入监之事,乃吏部行文至国子监,然具体课业安排、住宿分配等细务,需至国子监主簿厅办理。参军可去那里询查。”
凌云点点头,又问:“却不知下官需在监中修习多久?业满之后,去向又是如何安排?”这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张司业闻言,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摇了摇头:“凌参军,不瞒你说,此番朝廷特许吏员出身官员入监进修,实属新政。至于修业期限、考核标准,乃至卒业后如何铨选任用,目前……朝廷并未颁下明文细则。监内也只能依惯例安排课业,待朝廷后续旨意。”
凌云一听,心凉了半截。原来这看似风光的“国子监进修”,竟是个没准谱的事!一切都还是未知数。他暗自叹气,看来这“镀金”之路,也并非坦途,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他又与张司业聊了些台州风物和学问上的闲话,见对方虽客气,但于关键事项上确实无法给出明确答复,便知趣地起身告辞。
走出值房,恰巧又遇见在廊下徘徊的监丞郑裕。凌云想到方才的尴尬,有心弥补一下关系,便上前拱手邀请道:“郑监丞,今日多有打扰。不知监丞午后可有闲暇?容下官做东,寻个清净处小酌几杯,也算略尽地主之谊。”他虽初来乍到,但请客吃饭的姿态还是要做出来的。
郑裕脸上挤出一丝极不自然的笑容,连连摆手推辞:“凌参军盛情,本官心领了!只是监内杂务繁忙,尤其是……咳,尤其是今日不太平,实在抽不开身,改日,改日定然奉陪!” 他眼神闪烁,言语支吾,显然不愿与凌云过多接触,生怕被那“状纸”风波牵连。
凌云见状,心知肚明,也不强求,只好留下几句“日后在监中,还望监丞多多指点照拂”的场面话,便拱手告别。郑裕含糊应着,几乎是目送着凌云离开,仿佛送走了一个瘟神。
回到台州进奏院那间略显简陋的厢房,凌云关上门,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他掏出袖中那份状纸,在灯下展开细看。越看越是心惊!状纸上不仅详述了那几名书生因上书请求太后还政而遭打压的经过,更是指名道姓地指控,此番上书之举,实乃国子监祭酒(校长) 在背后暗中怂恿、指点!如今事败,祭酒为求自保,竟将几个学生推出来顶罪,严厉惩处,以撇清关系。这已不仅仅是学生冲动闹事,而是牵扯到了国子监最高长官的政治阴谋!这状纸,简直是个一点就炸的火药桶!
“此物留在我手,终是祸患!”凌云背心渗出冷汗。他打定主意,明天一早,必须先赶紧去把入学手续办了,然后立刻找个由头,将这烫手山芋丢出去!最好是直接递送到主管学校风纪的相关部门,比如御史台或者礼部,表明自己只是无意中卷入,与此事绝无干系。
翌日清晨,凌云早早起身,径直前往国子监主簿厅办理入学登记。厅堂外已有不少胥吏和低品官员在等候办理各项事务。凌云寻了个角落静立等候,耳中却飘来旁边几人低低的议论声。
“听说了吗?昨儿个那几个上书请太后归政的狂生……出事了!”
“啊?出什么事了?”
“死了!就在昨夜,在监舍里……据说是一根裤腰带悬梁自尽了!”
“什么?!这……这怎么可能?昨日还好好的……”
“嘘!小声点!怎么死的还不一定呢!更邪乎的是,听说死前,他把一份状纸塞给了一个人!”
“状纸?什么状纸?”
“就是喊冤的状子啊!说是交给了……一个冒充监察御史的人!现在上面正严令追查这个‘假御史’呢!”
“冒充监察御史?”凌云听到这里,脑袋“嗡”的一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手脚一片冰凉!他下意识地摸向袖袋,那份状纸硬硬的棱角,此刻仿佛变成了一块寒冰,直透心底!
那书生……死了?还是悬梁自尽?昨夜分明还生龙活虎地跪在自己面前喊冤!怎么会一夜之间就“自尽”了?是灭口?是畏罪?还是……那状纸上所言竟是真的,引发了更残酷的倾轧?
而更可怕的是,相关部门正在追查那个“冒充监察御史”的人!这说的不就是他凌云吗?他昨日身着青袍出现在国子监,被误认为御史,阴差阳错接下了状纸……如今在有心人眼中,他岂不是成了最后一个接触死者、手握关键“证物”的重大嫌疑人?甚至可能被诬陷为与“幕后指使”有牵连的同党!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凌云只觉得主簿厅内原本嘈杂的人声、胥吏的吆喝声,都变得遥远而模糊。他仿佛感觉到无数道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自己,如芒在背。他强撑着几乎要软倒的身体,脑中飞速旋转:入学手续还办不办?这状纸还敢不敢递出去?现在该怎么办?是立刻离开这是非之地,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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