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英台扮作的冷玉如同一缕自幽冥中逸出的青烟,与浓稠的夜色完美交融。她身着紧束的玄色夜行衣,以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亮得惊人的眸子,冷静地扫视着手中一张边缘卷曲、被怀中火折子微光映得发黄的粗糙纸片。纸上是用炭条草草勾勒的简易地图和几行模糊的注记,这是她连日来,在市井底层、赌坊角落、乃至孩童嬉戏间,用碎银和机锋,如同沙里淘金般零星搜集、拼凑而来的线索。
这些线索指向祥符县郊外几个看似毫无关联的地点:一座香火早绝、只剩残垣断壁的荒山野庙;一间早已废弃、石碾半埋于荒草的古旧碾房;一条被灌木掩盖、几乎难以辨认的、通往早已废弃的旧朝皇家猎场的干涸引水沟。
线索散乱,甚至彼此矛盾,透着一股刻意为之的迷乱气息,仿佛布下疑阵之人,深谙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的道理。空气中,弥漫着陷阱特有的、甜腥而危险的味道。
但冷叶从不畏惧陷阱。她只畏惧真相被永久埋没。她要做的,并非盲目相信某一条线索,而是从这团乱麻中,凭借超乎常人的直觉与经验,抽丝剥茧,勾勒出那条隐藏在重重迷雾之下、通往真正目标的、纤细而真实的路径。
风,自北面的山隘吹来,带着深秋刺骨的寒意,冷得仿佛能将人呼出的白汽瞬间冻结,能将任何不经意的足迹都封存在冰冷的泥土之下。
她沿着那条几乎被荒草吞噬的偏僻小径悄然前行,夜行衣单薄,却感觉不到丝毫寒冷,步伐轻盈得如同踏在风的脊背上,落地无声。脑海中,将那些碎片化的信息再次飞速整合、推演。破庙旁的岔道,碾房后疑似车辙的新痕,引水沟畔不自然的断枝……一条若有若无的虚线,在她心湖之中逐渐清晰起来,指向一个更深处、更隐蔽的方位。
夜,愈发深沉,星月无光。小径的尽头,是一道看似无法逾越的荒芜岭脊,乱石嶙峋,枯草蔓生,仿佛已是世界的边缘。冷叶蹲下身,指尖拂开一层薄薄的浮土和枯叶,露出了下方几道极其细微、几乎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拖拽痕迹。痕迹很浅,显然经过精心处理,但那种重物碾过、又被匆忙掩盖的独特压痕,却逃不过她锐利的眼睛。
“果然,路是人走出来的。”她低语一声,声音平淡无波,如同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唯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确认的寒光。
她如同最耐心的猎手,沿着这几乎消失的痕迹,向前潜行不足十丈距离,身形猛地一顿,瞬间将自身存在感降至最低,仿佛融化在了身旁一块巨石的阴影之中。
一阵极其轻微、被刻意压抑的马蹄声,伴随着车轮碾过碎石的细微响动,顺风飘来。声音很轻,轻得像是在进行某种不可告人的秘密勾当。
片刻后,一队人马自岭脊另一侧的阴影中缓缓现身。人数不多,仅三人。一名车夫驾着一辆车厢低矮、覆盖着厚重油布、轮轴经过特殊包裹的窄轮马车,两名身着劲装、腰佩利刃的护卫一左一右,神情警惕,目光如鹰隼般不断扫视着周围死寂的黑暗。他们的对话断断续续,被风撕扯得模糊不清,却仍有只言片语飘入冷叶耳中:
“……这批‘货’……今晚必须送进庄里交割……上面催得紧……”
“听说……城里最近有个生面孔的女人在查探……叫……谢什么的……”
“噤声!提防隔墙有耳!若真被那女人盯上……你我项上人头难保……”
“谢无忧……” 冷叶的眼眸骤然缩紧,一抹冰冷的杀意如同毒蛇,瞬间窜过心口,却又被她强大的意志力死死摁住,未泄露分毫气息。她知道,自己寻找的方向,对了!这辆神秘的马车,正是通往那座隐藏极深的“庄园”的活地图!
她如同附骨之疽,悄无声息地尾随在这队人马之后,将自己彻底融入更深的黑暗。潜行追踪的过程险象环生:一次,左侧那名护卫似乎心生感应,猛地回头,凌厉的目光几乎要穿透她藏身的灌木丛;一次,马匹不慎踏碎一块松动的石头,惊起附近夜栖的山雀,扑棱棱的飞翅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她险些踩中一根横在地上的枯枝;还有一次,她的脚步与一名护卫的落步声,在阴差阳错下,几乎在同一瞬间踏在同一块空心的岩板上,发出了微弱的、几乎重叠的回响。
然而,每一次,她的反应都更快一筹,身形如同鬼魅般瞬间变换位置,或紧贴地面,或借物掩形,总能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对方的感知,比风消散得更彻底,比影子更难以捕捉。
跟随马车绕过几道山弯,前方的地势豁然开朗,却又透着一股极不自然的死寂。一片巨大的、轮廓模糊的阴影,如同匍匐在地的洪荒巨兽,阻挡了本就稀疏的星光。那并非茂密山林投下的阴影,也非寻常夜色的浓黑,而更像是一片被某种庞大物体刻意遮挡后形成的、缺乏自然层次的、压抑的“空无”之黑。
冷叶伏在一丛茂密的、带着尖刺的灌木之后,透过枝叶间极其细微的缝隙,向内窥视。黑暗中,隐约可见几点极其微弱的光亮,并非灯火通明,而是如同蛰伏野兽的瞳孔,以一种固定的节奏和位置,在特定的方位规律地明灭、跳动。数量不多,但排列有序,透着一种训练有素的、属于守卫者特有的、冰冷而机械的呼吸感。
就是这里了。真正的庄园。青龙帮隐藏在祥符县深处、用于囚禁和转运“货物”的核心巢穴。
目的已达,不宜久留。冷叶屏住呼吸,缓缓自怀中取出一枚长约三寸、宽约一指、薄如柳叶的墨染竹片。竹片表面光滑冰凉,在黑暗中不反丝毫光泽。她指尖微动,在竹片背面一个极其隐蔽的凹槽处,用特殊手法轻轻摩挲了三下,一个用特制药水书写、平时肉眼难辨、唯有在特定光线下或使用特殊药粉方能显现的、结构古奥的“皿”字印记,在她指尖感受到一丝微不可察的温热后,确认已被激活。
——这是崔?与她约定的最高级别暗号,“皿”者,器之所藏,亦暗合“孟”音,意指消息已获,方位确认,可交由孟川依计行事。
她将竹片小心收回贴身的暗袋,正欲借着夜色的掩护,如同来时一般悄然后撤——
“噌——!”
一声极轻微、却尖锐到足以刺破死寂的金属摩擦声,毫无征兆地自她身后不到五步远的黑暗深处响起!
是利刃缓缓出鞘时,锋刃与鞘内机簧最细微的摩擦声!声音轻得如同情人低语,但在冷叶这等高手耳中,却不啻于一道平地惊雷!
有埋伏!
冷叶全身的肌肉在千分之一瞬内绷紧如铁,蓄势待发!她甚至来不及完全转身,完全是凭借无数次生死边缘锤炼出的本能,腰肢如同无骨的柳条般猛地一拧,同时右手在袖中一探一甩!
“嗖——!”
一道细如牛毛、淬有剧毒的乌黑飞针,已带着刺骨的寒意,如同毒蛇吐信,射向声音来源的黑暗处!去势之疾,几乎撕裂空气!
然而,对方的速度,竟比她更快!更狠!
就在冷叶飞针出手的同一刹那,另一道更加尖锐、更加凌厉的破空声,自那片黑暗中后发先至!一道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淡金色细影,以一种极其刁钻的角度,精准无比地迎向她的飞针!
“叮——!”
一声细微到极致的脆响!火星在黑暗中一闪而灭!
冷叶射出的乌黑飞针,竟被那道后发先至的淡金色细影凌空击中,针尖对芒尖,精准得令人头皮发麻!乌黑飞针去势顿消,无力坠地。而那道淡金色细影,其势不减,擦着冷叶因急速闪避而扬起的几缕发梢疾掠而过,“夺”地一声,深深钉入她身旁一株老树的树干,竟是一枚打造得极为精致、尾部带着细微螺旋纹的金色柳叶镖!镖身入木三分,尾翼仍在微微颤动,发出嗡嗡的低鸣,显示出发射者骇人听闻的腕力与精准!
冷汗,瞬间浸透了冷叶的后背。只差毫厘,那枚金色柳叶镖瞄准的,本是她的肩胛骨!对方并非想要她的命,而是存了生擒或重创之心!
一招之间,高下立判!来袭者,是绝顶高手!
冷叶借势彻底转过身,面对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双脚不丁不八,全身戒备,气息沉凝如渊。她没有再贸然出手,也没有试图逃离,因为一股冰冷刺骨的气机,已如同无形的蛛网,将她周身方圆丈许之地牢牢锁定。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引来雷霆般的致命打击。
黑暗中,那片阴影蠕动了一下,一个低沉、沙哑,仿佛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的嗓音,缓缓响起,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居高临下的审视:
“阁下,何人?”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夜风,钻入冷叶耳中,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对方显然早已潜伏在此,对她的到来、甚至她方才窥探庄园的举动,都一清二楚!
冷叶沉默伫立,蒙面巾上方的双眸,冰冷如万载寒冰,映不出丝毫情绪。她没有回答这个毫无意义的问题。此刻,任何言语都是多余,任何解释都是破绽。
她只是静静地站着,背后不远处,就是那座隐藏着无数罪恶与绝望的魔窟入口。而前方那片吞噬光线的黑暗里,则蛰伏着一位实力深不可测、意图不明的神秘强敌。
前有虎狼巢穴,后有夺命追兵。
风,掠过她额前被镖风割断的几根发丝,带着金属的冰冷余味,也带来了远处庄园方向那几点如同鬼火般摇曳的、充满不祥意味的灯火微光。
她的目光,锐利如即将出鞘的绝世名刃,穿透眼前的黑暗,仿佛要看清那个隐藏其中的对手。不退,亦不言。
空气,在这一刻凝固如铁。杀机,一触即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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