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烽烟为棋
杨延昭的反制措施，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命令下达不过数日，西线边境的气氛陡然变得紧张起来。
横山以北，李士彬率领的“横山营”一改往日谨慎袭扰的风格，开始大张旗鼓地活动。他们不再满足于清除西夏的小股哨探，而是主动攻击一些规模稍大的前沿据点，甚至故意留下“宋军大队将至”的痕迹。营中士卒白日里频繁调动，夜间则广布篝火，绵延数里，远远望去，仿佛有数万大军在此集结。
环州方向，野利刚浪棱麾下的蕃兵更是将虚张声势发挥到了极致。他们骑着快马，沿着边境线日夜不停地奔驰，卷起漫天烟尘。废弃的营寨被重新启用，插满了旗帜，远远看去，旌旗招展，人喊马嘶，俨然一副大战在即的景象。
与此同时，各种真真假假的消息，通过王贵锐士营的渠道，如同病毒般在西夏境内蔓延。“杨太师已至延州，亲率十万精兵，欲取盐州！”“宋军联合青唐羌人，欲东西夹击兴庆府！”“南朝皇帝已下决心，今秋必灭西夏！”
这些消息半真半假，配合着边境上宋军异常频繁的调动，形成了一股强大的心理压力，迅速传到了兴庆府。
西夏王宫，气氛凝重。
“父王，边境急报！宋军异动频繁，规模空前，其目标恐非寻常骚扰！”李元昊一身戎装，快步走入殿中，脸上带着凝重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他渴望与强者交手，杨延昭的举动，反而激起了他的斗志。
李德明放下手中的密报，眉头紧锁：“杨延昭……他想干什么？真要大举进攻？”他生性谨慎，对南朝庞大的体量始终心存忌惮。
“未必是真要全面开战。”李元昊冷静分析，“但其势已成，我军不可不防。盐州乃我命脉，绝不容有失！儿臣请命，亲率大军前出至盐州以南，震慑宋军，若其真敢来犯，必予其迎头痛击！”
李德明沉吟不语。他担心这是杨延昭的调虎离山之计，但又不能坐视盐州受到威胁。
“报——”一名侍卫匆匆入内，“启禀国主，世子，宋境细作传回消息，南朝朝廷似在核查杨延昭军费，其西线军饷已有拖欠迹象！”
这个消息，让李德明和李元昊同时一愣。
“军饷拖欠？”李德明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难道……杨延昭此番举动，是虚张声势，意在向南朝朝廷施压？”
李元昊也陷入了沉思。如果杨延昭后方不稳，他确实有可能通过制造边境紧张，来迫使南朝朝廷保证其后勤。若真是如此，那此刻反而是……
“父王！”李元昊眼中凶光一闪，“无论杨延昭意图为何，此刻他后方不稳，军心必然浮动，正是我军出击的良机！他可虚张声势，我便可假戏真做！他可借此向朝廷要钱要粮，我便可借此，狠狠咬下他一块肉来！”
他指向地图上环州与延州之间的一个点：“此处，白豹川！地势开阔，利于我铁骑驰骋。我可率精兵，做出奔袭盐州姿态，吸引宋军主力来援，然后在此设伏！若能重创其一部，不仅可打击杨延昭威信，更能让南朝朝廷看到，离了杨延昭，西线不堪一击！届时，他在南朝朝廷的处境将更加艰难！”
这是一个将计就计，反客为主的毒辣策略！
李德明权衡利弊，最终缓缓点头：“就依我儿之策！但切记，见好就收，不可恋战，我们的根基，尚不足以与南朝全面开战。”
“儿臣明白！”
西线的烽烟，因杨延昭的策动而点燃，却迅速超出了他最初的预料，向着更加危险的方向发展。
延州宣抚使行辕内，杨延昭很快就接到了西夏大军异动，李元昊亲率主力前出的消息。
“李元昊果然动了！”杨延光看着地图上标注的西夏军动向，脸色凝重，“看其兵锋，似是直指盐州，但……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杨延昭站在沙盘前，目光紧紧盯着白豹川那片区域，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盘沿。李元昊的反应，比他预想的要快，也要狠。对方没有被动防御，反而选择了主动出击，这不符合西夏以往的风格。
“他不是去救盐州。”杨延昭突然开口，声音低沉而肯定，“他是想将计就计，引我们出战，然后在野外与我们决战！”
他指着白豹川的地形：“这里地势开阔，无险可守，正是西夏铁骑发挥威力的最佳战场。李元昊算准了我们为了缓解朝廷压力，必须打一场胜仗来证明自己，所以他故意露出破绽，给我们一个‘围魏救赵’的机会，实际上，却是在白豹川张开了口袋！”
“那我们……”杨延光倒吸一口凉气，“还打不打？”
打，就可能落入李元昊的圈套，损兵折将，正中王钦若下怀。不打，则边境紧张态势无法维持，朝廷那边立刻就会看出端倪，粮饷问题将更加恶化。
进退维谷！
杨延昭沉默着，大脑飞速运转，权衡着每一个选择的利弊。这是一盘复杂的棋局，对手不仅仅是李元昊，还有汴梁城里的王钦若，甚至包括那位态度暧昧的官家。每一步，都关乎西线数十万军民的命运，也关乎他自己的生死存亡。
良久，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打！当然要打！”杨延昭斩钉截铁道，“李元昊想引我们入彀，我们就将计就计！但他想吃掉我们，也得看他有没有那么好的牙口！”
他迅速做出部署：
“传令石普，延州兵马，大张旗鼓，做出驰援盐州态势，但进军速度要慢，要稳，步步为营！”
“令李士彬，横山营放弃原有目标，秘密向白豹川侧翼运动，利用山地掩护，潜伏待机！”
“令野利刚浪棱，环州蕃兵分出五千，多打旗帜，做出从侧翼包抄西夏军后路的姿态，吸引其注意力！”
“王贵！”
“末将在！”王贵早已按捺不住。
“你率锐士营全部，携带所有火油、毒烟，提前潜入白豹川预设战场！你们的任务，不是正面搏杀，是破坏！寻找西夏军可能埋伏的区域，设置陷阱，焚烧其可能藏身的树林草丛，在水源中投毒！总之，要把李元昊精心挑选的战场，给我变成一片焦土和噩梦！”
“得令！”王贵眼中凶光毕露。
“那……主力何在？”杨延光问道。石普是佯动，李士彬是奇兵，王贵是骚扰，真正决战的力量在哪里？
杨延昭目光投向沙盘上另一个方向，保安军。
“主力，由你亲自统领，保安军八千精锐，连同我从北疆带来的两千定州铁骑，共计一万兵马，秘密集结于保安军。没有我的命令，按兵不动！”
杨延光愣住了：“按兵不动？那白豹川……”
“白豹川，是饵，也是磨盘。”杨延昭冷然道，“我们要用石普的佯动部队和李士彬的奇兵，牢牢吸住李元昊的主力，消耗他，疲惫他！待其师老兵疲，露出破绽之时，你的主力，再如同雷霆一般，给予其致命一击！”
这是一个极其大胆且冒险的计划。他将石普和李士彬都当成了诱饵和消耗品，赌的是李元昊的耐心和自己的判断力，以及杨延光主力部队关键时刻的雷霆一击！
“此战，关乎西线存亡，亦关乎我等身家性命。”杨延昭盯着杨延光，一字一句道，“延光，你可明白？”
杨延光深吸一口气，重重抱拳：“末将明白！定不负太师重托！”
烽烟已起，棋局铺开。杨延昭以整个西线为棋盘，以万千将士为棋子，与李元昊展开了一场惊心动魄的豪赌。而这场因粮饷而起的风波，最终竟演变成了一场决定西北命运的战略对决。白豹川，这个原本默默无闻的地方，注定将被鲜血浸染，成为双方统帅智慧和意志的试炼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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