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孤峰的绝对寂静中悄然流逝，仿佛溪水流过光滑的卵石，不留痕迹。
云芷的意识，如同深埋地底的种子，在温暖、安全与充沛生机的滋养下，终于缓慢而坚定地破开了沉重的黑暗。
首先恢复的是感知。
身下冰凉的灵玉床榻，不断散发着温和的灵气，浸润着四肢百骸。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清冷竹香，混合着一丝极淡的、属于谢无妄的独特气息，如同雪后初霁的松林，让她本能地感到安心。
体内，那曾经肆虐的玄阴煞气反噬早已被抚平，狂暴混乱的灵力也被梳理得井然有序。九转还源丹那蕴含着一丝混沌本源生机的药力，如同最耐心的工匠，仍在持续不断地修复着她经脉最细微的损伤，温养着那颗布满裂纹的混沌金丹。
她能清晰地“内视”到，金丹表面的裂纹，在药力的滋养下，正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极其缓慢地弥合着。裂纹的边缘，不再是死寂的灰暗，而是泛起了一层微弱的、蕴含生机的混沌光泽。
更奇妙的是，在那场濒死的极限爆发与轮回镜碎片的干预下，她的混沌金丹似乎发生了一些难以言喻的变化。它不再仅仅是能量的聚合体，其核心深处，仿佛孕育出了一点更加本质、更加接近“无”与“有”边界的神秘原点。那原点极其微小，却隐隐散发出与轮回镜、寂灭指环同源，却又独属于她自身的道韵。
是破而后立？还是轮回之力的残留影响？
她不清楚，但这变化，似乎让她的混沌道基，变得更加坚韧与深邃。
除了药力，还有另一股更加精纯、更加本源的力量，如同涓涓细流，时刻守护着她的心脉与识海，并与她自身的混沌灵力水乳交融，引导着修复过程向着最优化、最稳固的方向进行。
是师父的力量。
云芷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视线初时有些模糊，适应了竹室内柔和的光线后，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简朴陈设，以及……静坐于榻前蒲团上，那道如同冰雕玉琢般的月白身影。
谢无妄双眸微阖，似乎正在入定。他周身气息与整个孤峰融为一体，清冷、寂然，仿佛已在此静坐了千年。但云芷却能感觉到，那缕始终萦绕在自己身边、守护着自己的精纯力量，其源头，正是来自他。
她张了张嘴，想开口，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只逸出一声极其轻微的气音。
几乎就在这气音发出的瞬间，谢无妄的眼眸倏然睁开。
那双冰蓝色的眸子，如同蕴藏着万古冰川，清澈、冰冷，倒映出她刚刚苏醒、尚带着几分茫然的苍白面容。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自然地探向她的腕脉。
指尖微凉，触及她的皮肤。
“莫动，凝神内观。”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清冷，听不出什么情绪，却带着一种让人不由自主遵从的威严。
一股更加柔和而精准的力量探入她的体内，迅速游走一周天，比她自己内视更加清晰地把握了她目前的状况。
“金丹裂纹修复三成，经脉贯通七成，道基无损，反有精进。”他收回手，语气依旧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九转还源丹药力已吸收大半，余下需水磨工夫。那滴金龙真血，待你金丹裂纹修复过半，神魂稳固后，方可尝试炼化。”
云芷依言凝神内观，确认了他的判断。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对他及时出现并施以援手的感激，在心中交织。她挣扎着想坐起身，正式道谢。
“弟子……多谢师父救命之恩。”
动作牵动了还未完全愈合的经脉，带来一阵隐痛，让她眉头微蹙，气息也急促了几分。
谢无妄并未出手搀扶，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艰难地靠坐在床头，才淡淡道：“既入我门下，护你周全，是为师之责。”
他的话语简洁，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仿佛守护她，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无需言谢。
云芷心中微暖，知道这便是他表达关心的方式。她不是忸怩之人，这份恩情记下便是，日后自有回报之时。她更关心外界的情况。
“师父，影殿那边……”
“跳梁小丑，不足为虑。”谢无妄打断了她，语气中没有丝毫波澜，仿佛提及的不是一个令修真界闻风丧胆的庞大杀手组织，而是路边的杂草，“北域影殿七成据点已拔除，余者藏匿。总坛位置已锁定，待你伤势痊愈，自行了结因果。”
云芷闻言，心中一震。北域七成据点已拔除？这才过去多久？仙尊一怒，伏尸万里，此言非虚！而他留下总坛，竟是让她日后亲自去报仇雪恨！这份护短与霸道，让她心头莫名一热。
“那……苏清月呢？”她想起了这个原定的“天命之女”，自己在秘境中心魔劫中的“共业者”。
提到苏清月，谢无妄的眼神似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但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她脱离了药王谷，行踪不明。”他言简意赅，“药王谷内部分裂，局势微妙。”
短短两句话，信息量却巨大。
苏清月脱离了被天道意志深度操控的“温室”？是她自身心魔挣扎的结果，还是天道意志新的布局？药王谷的分裂，又会对整个修真界的势力格局产生何种影响？
云芷立刻意识到，外界的风云，因她这只“蝴蝶”的翅膀，已经开始剧烈搅动。她沉睡的这段时间，暗流汹涌的程度，恐怕远超她的想象。
她必须尽快恢复实力，才能应对这愈发复杂的局面。
似乎是看穿了她的心思，谢无妄起身，走到竹室窗边，负手而立，望着窗外翻涌的云海。
“你之道，在于‘变’，在于‘破’。”他清冷的声音传来，如同云海之上的天籁，“既定之命运，腐朽之秩序，皆为你磨刀之石。”
“伤愈之后，下山去。”
“天机已乱，棋盘已翻。是成为棋子，还是执棋者，在你自身。”
话音落下，他身影微晃，已消失在竹室之内，只留下满室清冷与翻腾的云气，以及……一枚悬浮在云芷面前，通体剔透、内部封印着一滴暗金色龙血的血珠，和一枚刻有“谢”字的古朴剑符。
云芷看着那滴蕴含着磅礴力量与不屈战意的金龙真血，以及那枚显然蕴含着谢无妄一击之力的保命剑符，再回味着他临走前那番意有所指的话，苍白的唇边，缓缓勾起了一抹极淡，却锐利如初开锋芒的笑意。
磨刀石吗？执棋者吗？
正合我意。
她收敛笑意，眼神重新变得沉静而专注，再次闭上眼睛，全力引导着体内残存的药力，加速对混沌金丹的修复。
窗外，云海之下，广袤的九霄灵界，因她而起的风暴，正在悄然汇聚。而风暴的中心，此刻正于这孤峰之上，默默积蓄着撕裂一切枷锁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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