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这江南之地,自古以来便是锦绣繁华的代名词。
小桥流水,烟雨画舫,吴侬软语里都透着股酥到骨子里的富足劲儿。
可如今的江南,这份富足安定里头,似乎又添了些别的味道。
不单单是因为这里水网密布、土地肥沃,养得出顶好的丝绸和稻米,也不仅仅是因为运河漕运便利,商贾云集,银子像水一样流淌。
更紧要的一点,明白的人都心知肚明。
天下盟的总舵,就杵在这温柔富贵乡的最中心。
远远望过去,但见一片白墙黛瓦、飞檐翘角的建筑群,绵延不知几许,气象森严。
最扎眼的,是正中央那座拔地而起的楼阁,怕不是有十几丈高,直插云霄,如同一尊沉默的巨兽,俯瞰着整个苏州城。
日光下,琉璃瓦反射着耀眼的金辉,晃得人睁不开眼。
若按着老黄历,江湖上顶尖的势力各有各的地盘。
白鹿书院占着中原腹地,讲究个海纳百川;佛门守着西域苦寒之地,打磨心性;道门隐在西南青城山的云雾里头,求个清静无为;那行事诡谲的魔教,则盘踞在百越瘴疠之地,等闲不敢招惹。而天下盟,偏偏就选了这最是脂粉膏腴、温柔水软的江南。
可此一时彼一时喽。
自打天榜现世,明明白白告诉全天下,天下盟的门主西门辰,乃是稳稳坐在极境高手位子上的陆地神仙,这江南地界的气氛,可就大不一样了。
连带着天下盟在江湖上的声势,那也是水涨船高,一日胜过一日。
虽说那天榜上,道门和佛门也各有一位极境老祖宗的名字挂着,可那两位神龙见首不见尾,多少年没在人间显圣了?
自家徒子徒孙怕是都寻不着人影。
哪像天下盟这位盟主,真真切切坐镇在此,如同定海神针一般。
这么一想,江南怎能不安定?哪个不开眼的毛贼宵小,敢在陆地神仙的眼皮子底下闹事?
就连过往那些气焰嚣张的江湖豪客,到了这苏州地界,也得乖乖夹起尾巴,说话都不敢高声。
于是,这江南的市井越发繁荣,百姓的日子也过得越发踏实,倒真有了几分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盛世光景。
想来投靠天下盟、混个出身的人,自然也多得能把门槛踏破。
可奇怪的是,天下盟的规矩,非但没松,反而越发严苛。
天下盟的分舵开遍各地,林林总总也有好几十处,听着声势浩大。
可每个分舵里头,能有名有姓、算作正式成员的,掰着手指头数,也不过寥寥数十人。
这数量,放在动辄弟子成千上万的大派眼里,寒酸得简直不像话。
为啥这么少?
规矩大过天呗。
天下盟招人,不光要考校你的拳脚功夫是否过硬,更紧要的是“勘验心性”,据说还有一套古怪的法子,测试来人的“信念”是否坚定。
这门槛高得,不知把多少慕名而来的好手挡在了外头。
有人若是不解,跑去问盟主西门辰,这位看上去儒雅随和的强者,只会端起茶杯,慢悠悠呷上一口,然后给你一个听起来冠冕堂皇的理由:
“盟中子弟,肩负着天大的干系,须得看管一些……不容有失的物件。心性不坚、信念不纯者,如何能担此重任?”
他说的轻描淡写,可听的人却能琢磨出里头沉甸甸的分量。
至于那物件究竟是什么,寻常人自然无从知晓,只隐隐觉得,绝非寻常刀剑那么简单。
这一日,西门辰正坐在总舵最高处、那间宽敞得能跑马、又被各种奇珍古玩点缀得如同宝库的书房里,品着一盏新到的雨前龙井。
窗外是苏州城连绵的屋瓦和蜿蜒的河道,风光独好。
突然,一阵极不寻常的喧哗声,如同涨潮般从下方的大街上涌来,竟穿透了厚厚的墙壁和高楼的距离,清晰可闻。
那声音里夹杂着惊呼、赞叹,还有某种难以言喻的骚动。
西门辰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嘴角却缓缓勾起一丝了然的笑意。
来了。
他放下茶盏,起身踱到那扇巨大的落地琉璃窗前,负手向下望去。
只见长街上人群如蚁,纷纷仰头望天,指指点点。
西门辰顺着众人的目光抬眼,天际,一个庞大得令人窒息的阴影,正缓缓掠过苏州城的上空。
鳞甲在阳光下闪烁着暗金色的光泽,庞大的身躯蜿蜒百丈,每一次轻微的摆动,都带起阵阵低沉的风雷之声——正是那日出现在京城上空的神龙!
“呵……”西门辰轻轻摇头,失笑道,“排场倒是不小。”
他心中了然,该来的,总会来。
那位年轻得过分、也强大得过分的不速之客,既然有着收集天下神魔兵器的野心,那么与自己,为了这天下盟总舵内存放的“那些东西”,迟早必有一战。
对方如此年轻,便已登临极境,有这等吞并天下的野心,再正常不过。
若没有,反倒奇怪了。
年轻人嘛,气盛是常态。
但正因如此,西门辰更不能将盟内看管的魔兵交予他手。
太危险了。
少年心性,跳脱难测,万一哪天觉得无趣,或是受魔兵戾气侵蚀,心念一动,将这些不祥之物随手弃之,引来滔天大祸;又或者,他自身终究抵挡不住魔兵蕴含的恐怖力量诱惑,心性沦丧……
这其中的风险,西门辰不敢赌。
他亲眼见过、亲身经历过魔兵现世所带来的惨痛灾难,那是尸山血海,是人间地狱。
这份沉重,不是眼前这个看上去不过而立之年的年轻人所能真切理解的。
所以,这一战,避无可避。
哪怕明知对方硬实力恐怕更胜自己一筹,他也必须挺身而出。
甚至,做好了以命相搏的准备。
有些底线,必须守住。
害怕吗?
西门辰扪心自问。
面对一个如此年轻、潜力深不可测的对手,说毫无波澜是假的。
但……那又如何?
一念及此,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然。身形微动,便化作长虹,直上青天,迎向那空中霸主。
然而,接下来的情形,却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那巨龙竟对下方戒备森严的天下盟总舵视若无睹,径直越过了高耸的楼阁,朝着苏州城更南边、那片以园林和市集闻名的繁华区域缓缓降落下去。
看那方向,竟是……西湖?
半个时辰后。
天下盟总舵,顶层书房。
茶香袅袅,气氛却与西门辰预想中的剑拔弩张截然不同,甚至透着几分……诡异的闲适。
西门辰坐在主位,看着对面安然品茶的白明心,又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望了一眼下方宽阔的演武场。
场地上,那些跟着白明心一同前来的少女们,正对天下盟弟子平日练功用的各种稀奇古怪的器械充满了好奇。
叶芷若在梅花桩上跳来跳去,赫卡蒂对着一排精钢铸造的锁链皱眉头,卡莲娜和唐柔柔则对一方刻画着繁复经络图的石壁指指点点,清脆的嬉笑声随风隐约传来。
西门辰端起茶杯,掩饰性地呷了一口,将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咽了回去。
搞了半天,人家还真是来……游山玩水的?
自己方才那番“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决绝,倒显得有点……自作多情了?
他放下茶杯,脸上重新挂上一抹微笑,语气带着几分试探,几分调侃:“白小友……还真是好兴致啊。携美同游江南,羡煞旁人。”
白明心放下茶杯,神情坦然,甚至有点耿直:“倒也不是我的主意,是她们想来这边逛逛。”
西门辰目光再次扫过窗外那些明媚鲜妍的少女身影,笑容更深了些,带着成年男人心照不宣的意味:“小友还真是……疼爱枕边人,体贴入微。”
“不全都是,”白明心纠正道,“有的是朋友,还有的是徒弟。”
西门辰闻言,眼中真正闪过一丝讶异。
朋友?徒弟?这关系可有点复杂。
他心下好奇更甚,忍不住直接问道:“恕老夫冒昧,小友今年……青春几何?”
“十八。”白明心答得干脆。
“……”
书房里陷入了一种古怪的寂静。
西门辰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杯中的茶水漾起细微的涟漪。
十八……及冠之年都还未到!
这个数字,远远超出了他最大胆的预估。
他原本以为,对方至少也该是二十七八,甚至三十出头,只是因为年少有为罢了。
良久,西门辰才长长吐出一口气,像是要把胸腔里那份巨大的震惊都吐出去,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感慨:“十八岁的极境……老夫活了百多年,真是闻所未闻。小友这般天赋,此前竟能藏得如此之深,实在是……可怕。”
他自行脑补了缘由,语气带着几分后怕般的了然:“不过也是,若小友的天资早早显露,恐怕……确难安稳成长至今。”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他再清楚不过。
想到此节,他看向白明心的目光里,不禁又多了几分复杂的欣赏。
此子不仅天赋骇人,心性看来也极为沉稳。
白明心却摇了摇头,语气依旧平淡得像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没什么好藏的。我本来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你们自然没听说过。”
西门辰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片刻之后,听完白明心关于“进化空间”、“任务世界”那堪称离奇的解释,西门辰端着已经微凉的茶杯,久久无言。
他缓缓将茶杯放回桌上,发出一声轻响,目光复杂地看向眼前一脸“这很正常”的少年,语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小友……还真是诚实得……让老夫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白明心没接话,似乎觉得这并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进化空间没禁止他说,而他,也确实不在乎别人知不知道。
实力摆在这里,便是最大的底气。
西门辰消化着这惊人的信息,之前许多想不通的关节豁然开朗:“所以……小友之前所说的,要收集神兵魔兵,也并非是出于自身野心,而是……那‘空间’交代的‘任务’?”
“嗯。”白明心点头。
西门辰怔了片刻,随即脸上露出一抹无奈的、甚至带着点自嘲的笑容。
搞了半天,所谓的“野心勃勃”、“图谋天下”,原来只是一场乌龙?
自己严阵以待,甚至准备拼上老命维护的“天下安危”,在对方眼里,根本没有想那么多…
他再次将目光投向窗外,看着那些在演武场上嬉笑玩闹,无忧无虑的少女,又看看眼前这个心思纯粹得近乎透明,强大得匪夷所思的少年。
一个十多岁的孩子,你又能指望他有多大的“野心”呢?
或许,他此刻最在意的,真的就只是身边这些少女的笑容,以及如何完成那所谓的“任务”吧?
征服世界?统一武林?
恐怕远不如陪红颜知己游山玩水来得重要。
西门辰看着白明心的眼神,逐渐变得极其复杂,心中那个原本坚如磐石的念头,第一次产生了细微的松动。
或许……自己之前的判断,真的有些武断了?也许……可以换一种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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