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几日的休整和调养，让每个人都恢复了些许体力。
清晨，薄雾在林间流淌，鸟鸣清脆。铁心摊开那张由墨言不断补充修正、已显得颇为破旧的地图，众人围拢过来。
“我们在这里。”铁心的手指点在一片标注着密集等高线的山脉区域，“穿过前面最后两道山梁，应该就能走出这片群山，进入西南的平坝地区。”
他的手指向西南方向移动，落在一个被墨线醒目圈出的、标注着“蓉州”字样的圆点上。
“蓉州……”赵天佑看着那个地名，眼神复杂，声音低沉却清晰，“那是我们四海商行在西南最大的货栈和分号所在地，也是通往南疆诸部的咽喉要道，商队往来极其频繁。三掌柜……周福海，他负责西南事务时，常年坐镇于此。如果……如果他要做什么，那里是最可能留下痕迹的地方。”
他的语气平静，已听不出太多情绪的波动，但提及“周福海”这个名字时，眼底深处依旧掠过一丝冰冷的寒意。这场大病，似乎将他所有的浮躁和软弱都烧尽了，只剩下沉淀下来的冷静和决绝。
白芷看着地图，轻声道：“蓉州是大城，药材补给应该也更容易找到。”她摸了摸药箱里那本珍贵的皮册和所剩不多的“紫髓藓”，“天佑的余毒未清，需要持续用药调理，我也需要补充一些药材。”
陆轻尘活动了一下手脚，脸上露出期待：“总算要走出这鬼见愁的大山了！到了大地方，好歹能找个像样的地方歇歇脚，吃点热乎东西吧？”连续的荒野求生和担惊受怕，让他对繁华城镇充满了向往。
墨言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检查着弩箭和装备，目光习惯性地扫视着四周环境，保持着警惕。
决议已定，目标明确——前往蓉州。
队伍再次启程。赵天佑虽然恢复了不少，但体力依旧远逊于常人，行走缓慢，需要不时休息。铁心和陆轻尘轮流搀扶着他，白芷跟在旁边，随时注意他的状况。墨言依旧在前探路，寻找相对好走的路径。
越靠近山脉边缘，地势逐渐变得平缓，林木也不再那么茂密阴暗，甚至偶尔能看到一些被废弃的梯田和荒芜的小道，显示着人类活动的痕迹。这让大家的心情都轻松了不少。
又走了两日，翻过一道低矮的山脊，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只见远方是一片广阔的、起伏的平坝，田野阡陌纵横，虽然许多地方看起来荒芜了，但依然能想象出曾经的富庶。一条宽阔的官道如同灰白色的带子，蜿蜒通向视野的尽头。而在官道远方的地平线上，已经隐约可以看到一片连绵起伏的黑色轮廓——那应该就是蓉州城的城墙！
“看到了！是蓉州！”陆轻尘第一个兴奋地叫起来，指着远方，“终于到了！”
赵天佑停下脚步，远眺着那片熟悉的轮廓，眼神闪烁，嘴唇紧抿，不知在想什么。白芷也松了口气，到了大城市，寻找药材总会容易些。
铁心仔细观察着远方，眉头却微微蹙起。墨言不知何时已悄然靠近，低声道：“不对劲。”
“怎么了？”陆轻尘脸上的笑容僵住。
铁心指着远方：“太安静了。现在是午后，官道上应该有不少车马行人，但现在……看不到任何动静。还有，你们看那边……”他指向蓉州城方向更远处的一片区域，“那里似乎有烟，但不是炊烟。”
众人凝神望去，果然，在蓉州城廓的侧后方，天地相接之处，似乎有几缕灰黑色的烟柱缓缓升起，散入空中，给人一种不祥的预感。
气氛一下子又变得有些凝重。
“先下山，靠近官道看看情况。”铁心沉声道，率先向山下走去。
越靠近山脚，那种诡异的寂静感就越发明显。官道就在眼前，路面却空空荡荡，只有风吹过扬起的尘土。两旁的田地大多荒芜，杂草丛生，一些农舍也门窗紧闭，毫无人烟。
“怎么搞的？这地方怎么像没人了一样？”陆轻尘嘀咕着，心里发毛。
就在他们踏上荒凉的官道，准备沿着道路向蓉州方向前进时，前方道路的拐弯处，突然传来一阵凌乱而急促的脚步声，还夹杂着压抑的咳嗽和哭泣声！
所有人立刻警觉起来！铁心和墨言迅速将众人护到路边一堆乱石后隐蔽起来。
只见从拐角处，踉踉跄跄地跑出来一群人！大约有十几人，男女老少都有，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脸上带着极度的惊恐和疲惫。他们拖家带口，背着破旧的包袱，脚步虚浮，一边跑一边惊慌地回头张望，仿佛后面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赶他们。
是逃难的难民！
铁心示意大家稍安勿躁，等这群难民稍微靠近一些，他才从石头后现身，尽量用平和的声音问道：“老乡，你们这是从哪里来？发生什么事了？”
那群难民突然看到路边冒出人来，吓得一阵惊叫，差点四散奔逃。待看清铁心等人虽然带着兵器，但似乎没有恶意，才稍稍镇定下来。
一个看起来像是家中长辈的老者，喘着粗气，脸上满是恐惧，用带着浓重西南口音的官话颤声道：“跑！快跑吧！别往前走了！前面去不得啊！”
“为什么去不得？前面不是蓉州城吗？”陆轻尘忍不住问道。
“蓉州……蓉州完了！”另一个中年妇人带着哭腔喊道，“瘟神降罪！城里……城里到处都是死人！没药治！没得救啊！”
“瘟疫？！”白芷的心猛地一沉，立刻追问道，“什么样的瘟疫？症状是不是高热、咳血、身上起红斑？”
“对！对！就是那样！”一个年轻点的男人惊恐地点头，仿佛想起了极其可怕的景象，“一开始只是发烧，然后就没力气，咳着咳着就咳出血块！身上烂出红疮！死的人太多了！棺材都来不及做！街上……街上都是倒毙的人！”
老者补充道，声音绝望：“官府早就封城了！许进不许出！派了兵守着城门和要道！我们……我们是从水路偷偷跑出来的！城里早就断粮了，药更是没有！待在里面就是等死啊！”
封城？！许进不许出？！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震得所有人目瞪口呆！
他们千辛万苦、几乎付出生命的代价才来到这里，目的地近在眼前，却被告知那是一座被瘟疫和死亡笼罩、并被军队封锁的绝地！
赵天佑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他猛地抓住老者的胳膊，声音因为急切而有些嘶哑：“封城了？那……那城里四海商行的人呢？分号怎么样了？有没有人逃出来？”
老者被他吓了一跳，茫然地摇头：“什么商行？不知道啊……城里乱成一锅粥了，谁还管什么商行……估计早就没人了，不是死了就是跑了……听说连太守大人都染病死了！”
赵天佑的手无力地垂落，眼神中刚刚燃起的一点希望之火，被这残酷的现实彻底浇灭。
那群难民不敢多留，惊慌地催促着：“快走吧！离蓉州越远越好！那些当兵的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追出来清道了！听说……听说为了防止瘟疫扩散，靠近格杀勿论啊！”
他们说完，便慌不择路地继续向深山逃去，仿佛身后有厉鬼索命。
官道上再次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只留下铁心一行人，如同泥塑木雕般站在原地，望着蓉州方向那模糊的城廓，心中一片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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