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离营的运转日渐步入正轨，但压力丝毫未减。流民的数量远超预期，源源不断地从北方涌来，营地边缘不断搭建起新的窝棚，人满为患。白芷和所有医护人员如同上紧发条的陀螺，日夜不停地筛查、诊断、分流，每个人都疲惫不堪，全靠一股信念支撑。
这天傍晚，天色阴沉，飘起了冰冷的细雨。营地里泥泞不堪，空气中混杂着汗味、药味和若有若无的腐臭气息。新一批流民在兵士的引导下，拖着沉重的步伐，排着歪歪扭扭的长队，等待入营检查。他们个个面黄肌瘦，眼神麻木，如同惊弓之鸟。
狗娃被安排在南门协助维持秩序，并帮忙搬运一些沉重的药箱或搀扶行动不便的老人。他穿着厚厚的蓑衣，脸上也蒙着布巾，在人群中穿梭，大声提醒着人们保持距离，注意脚下。
就在他扶起一个差点滑倒的老丈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队伍中段一个蜷缩着的身影。那是个年轻女子，衣衫褴褛，单薄的衣物被雨水湿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瘦骨嶙峋的轮廓。她低着头，不住地咳嗽，浑身发抖，看起来病得不轻。不知为何，狗娃觉得那身影有几分说不出的眼熟。
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恰巧那女子抬起头，似乎想喘口气，露出了被乱发半遮的脸庞。虽然那张脸因饥饿和病痛而凹陷，沾满泥污，但狗娃还是一眼认出了那双曾经灵动、此刻却写满痛苦和绝望的眼睛——竟是当年在京城霓裳阁时，那个时常偷偷照顾苏嫣然、心地善良的小丫鬟，小翠！
狗娃浑身一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连忙挤开人群，冲到那个女子面前，蹲下身，急切地低声呼唤：“小翠？是小翠吗？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女子闻声，茫然地抬起头，涣散的目光在狗娃脸上停留了好一会儿，似乎才认出他来。她干裂的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先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得弯下腰去，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狗娃赶紧扶住她，触手一片滚烫，她在发高烧！
这边的动静引起了正在不远处桌案前忙碌的白芷的注意。她抬起头，隔着雨幕望过来。狗娃急忙朝她挥手，喊道：“白先生！快来看看！是熟人！病得很重！”
白芷闻言，立刻放下手中的记录册，快步走了过来。她蹲下身，仔细查看小翠的状况。当她拨开小翠额前湿漉漉的头发，看清那张脸时，也不由得愣住了，眼中闪过一丝震惊和痛惜。她也认出了这个曾经在霓裳阁有过几面之缘、总是怯生生跟在苏嫣然身后的姑娘。
小翠的意识似乎清醒了一些。她认出了白芷，又看了看狗娃，浑浊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混合着雨水，顺着脸颊滑落。她伸出枯瘦的手，死死抓住白芷的衣袖，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喉咙里发出破碎的、泣不成声的哽咽：
“白……白大夫……狗娃哥……是……是你们……”她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哭诉，“京城……京城完了……到处都是兵，杀人……放火……霓裳阁……被烧了……好多姐妹……都死了……逃出来的……没几个……”
她剧烈地喘息着，眼神中充满了恐惧，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噩梦般的场景。“路上……更可怕……没吃的……瘟疫……死了好多人……到处都是尸体……”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但最后，她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紧紧攥着白芷的手，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模糊的字眼：
“娘娘……娘娘她……她……”
话音未落，她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抓住白芷衣袖的手也无力的滑落。
白芷和狗娃脸色骤变。娘娘？哪个娘娘？难道是……宫里的哪位贵人？小翠想说什么？京城到底发生了什么？
雨水冰冷地打在脸上，但两人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这个小丫鬟的出现，似乎预示着，中原的乱局，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可怕和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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