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安的最后一天,楚凡决定不再去任何景点,他想要真正像当地人一样,度过一个平常的上午。他去了一家据说是老字号的朝鲜族狗肉汤饭馆,吃了顿辛辣滚烫的早餐,感受着这座城市多民族交融的日常滋味。
随后,他在一条热闹的商业街后巷,发现了一个小小的露天修鞋摊。摊主是一位看起来年过花甲的老师傅,戴着老花镜,正就着冬日稀薄的阳光,无比专注地缝补一只开裂的皮鞋底。他的动作缓慢却极有章法,每一针都扎实有力。摊子旁边,一个老旧收音机正咿咿呀呀地播放着东北二人转。
楚凡被这份专注所吸引,在旁边的小马扎上坐了下来。他并没有鞋要修,只是静静地看着。老师傅也不理会他,直到缝完最后一针,用蜡线打了个结实的结,然后用一把小锤子仔细地将修补处敲打平整。
“老师傅,手艺真好。”楚凡由衷地赞叹。
老师傅抬起头,推了推老花镜,脸上是风吹日晒的沟壑,眼神却清亮:“混口饭吃,现在年轻人,鞋坏了就扔,没几个人修喽。”
楚凡看着他摊位上那些擦得锃亮的工具,各种颜色的皮料和线轴,问道:“干这行很多年了吧?”
“一辈子喽。”老师傅点了支廉价的香烟,“从集体厂子出来,就自己支了这个摊子。看着这街上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房子越盖越高,车子越来越多。”他吐了口烟,看着街上匆忙的人流,“可这脚下的路,总得一步一步走。鞋合不合脚,只有自己知道。我这活儿,就是帮人把走坏了的路,补上。”
“帮人把走坏了的路,补上。”
这句朴素至极的话,像一道光,瞬间照进了楚凡的心里。他一路走来,看山看水,看历史看文化,却在这一刻,从一个修鞋匠身上,听到了关于他这场徒步之旅最贴切的注解。他何尝不也是在修补自己曾经在都市里“走坏了”的精神之路?用脚步,用遇见,用思考,一针一线地,将内心的裂痕与迷茫慢慢缝合。
“谢谢您,老师傅。”楚凡站起身,郑重地说道。他在摊位上放下远高于修鞋费用的钱,不等老师傅推辞,便转身离开了。
老师傅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手里的钱,摇了摇头,脸上却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继续低头忙活起来。
下午,楚凡收拾好行囊,来到了北安火车站,准备乘坐那趟着名的、开往边境黑河的绿皮慢车。站台上,人流比前日所见更加混杂,有拖着大包小裹的商人,有穿着军大衣的农民,也有像他一样的零星游客。空气中弥漫着泡面、烟草和人体混合的气息。
他找到自己的车厢,放好行李,在靠窗的位置坐下。窗外,是北安城市边缘的景象,一些老旧的厂房、排列整齐的居民楼,以及无垠的、覆盖着白雪的田野。
火车缓缓启动,熟悉的“哐当”声响起,城市在视野中逐渐后退。楚凡看着窗外,心中没有离别的惆怅,只有满满的收获与平静。北安用它博物馆里的历史重量、乌裕尔河冰面上的现实反思,以及修鞋老师傅那句充满智慧的点拨,为他补上了旅程中至关重要的一课——关于铭记,关于珍惜,关于脚踏实地。
他翻开笔记本,在北安篇章的最后一页,他没有画风景,也没有画建筑,只是简单地勾勒了一个修鞋摊的轮廓,和一只被精心缝合的鞋底。
他写道:
“北安最后的礼物,来自一位街角的修鞋匠。
他让我明白,我的徒步,是一场漫长的‘修补’。修补认知,修补心灵,修补与这片土地真正连接的纽带。
每一座城市,每一条河流,每一位路人,都是这修补过程所需的‘针’与‘线’。
感谢北安,你这座不事张扬的枢纽。你让我在历史的回响与市井的哲学中,重新校准了前行的方向。
再见,北安。绿皮车正带我驶向国境线,新的篇章,即将在黑龙江的晨雾中展开。”
合上笔记本,楚凡将目光投向窗外。列车正加速驶向辽阔的原野,车窗外是快速掠过的白桦林和雪原,地平线的尽头,是他下一段故事的起点。他的行囊里,那块火山石依旧沉甸,而此刻,更多无形却珍贵的东西,已被他稳稳地装入了心中。
喜欢徒步记录者请大家收藏:(m.315zwwxs.com)徒步记录者315中文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