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患暗生
死气凝成了茧，罩着寒潭洞。风声透不进石缝，连滴水声都绝了踪迹，真静得瘆人。水潭面儿上蒙着一层稀薄白气，寒气针一样扎人。寒气底下，潭水是看不见底的灰蓝，暗沉沉的死水，连个波纹都不带皱一下。
沈沧澜蜷在潭边石头棱子上，像块被剥皮豁肉的冻肉。极光崖顶擂台上跟陈墨撕下来的那身伤，这会儿算是被潭水那刺骨的劲儿压着了，血痂混着泥巴冻硬在皮上，肿也消下去点，只是那骨头缝里冒出来的凉气还没压住，一阵阵往骨芯里钻。他眼睛死死闭着，额头几绺湿头发冻成了冰绺子贴着脸颊皮，下颚骨的线条绷得像冻裂的石棱，青紫没褪干净。呼噜声？没有。只有那种耗光了劲、耗透了魂之后才有的、又沉又烫的喘气，嘶嘶啦啦地从牙缝和喉咙深处一点点往外挤。
洛云归盘膝坐在他对面。黑墨似的影子投在死水潭面上，稳稳当当。霜溟剑横在膝上，剑鞘上凝着的那层幽幽寒气这会儿平了不少，像蛰伏冬眠的蛇盘在鞘里头。冰蓝的剑穗子尖尖垂落着，沾着一两点水珠子，冻住不动了。她两只手垂在腿边，指节根根绷得死白，一点血色没有，骨廓子棱角分明得像刚从万年寒冰里抠出来的雕件。
寒潭洞里头那股子压得人喘不上气的死寂，正悄没声儿地起着皱。
沈沧澜胸口那摊子烂肉底下，有什么东西在动。
不是肉眼看得见的筋跳肉抽，是更深的，埋在冰皮肉底下，血筋子深处的东西。那点子被死潭寒气强行压下去的北境阴煞和冻土腐尸味没散干净，混着他自己骨头里那股子烧到冒烟的暴戾气血，杂在一起被死潭寒气一通冰镇，没消停，反倒跟老醋泡蒜似的发了酵，沤在骨脉里头，拧巴成一股浑浊黏腻的气息。这股气这会儿在潭水寒气底下窝着，像一条冻僵了又没死透的毒蛇，没声响地盘踞在他心脉周围那几条大窍穴窝里。
洛云归的眼皮子没掀开。但霜溟剑那冰蓝寒气覆盖在鞘上的流转纹路，极其细微地卡了一下壳。比发丝儿还细的滞涩感，在这死寂里像冰针刮磨，刺耳得很。她搭在剑鞘末端、悬在死潭冰冷水面上的两根指头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指尖那点常年不化、冰玉似的白尖，瞬间凝出一层针尖大、薄得快要看不见的霜粒。霜粒眨眼又碎了，化作几缕更加精纯冷冽的寒气。
指尖微动。一缕凝练到近乎无形的冰蓝光流，比寒潭水面那层霜雾更冷清，无声无息从指腹渗了出来。
它没直接撞向沈沧澜那身皮开肉绽的破皮囊，而是像水蛇入泥一样，沾着他那身破烂兽皮衣襟边缘那点未干的、混着血污冻泥的寒气，极其缓慢地滑了进去。冰冷的气流贴着皮肉走，沿着冻伤撕裂的口子边缘、骨裂缝子冻凝的血痂、心口那团盘踞着阴煞戾气的窍穴死结……一点一点地渗进去。
冰蓝的寒气所过之处，那些深藏于皮肉经脉、蛰伏在北境冻煞阴影里的黏滞浊气，被这股冷透骨髓的“清流”触碰到，立刻如同遇到天敌般猛地收缩、退避！沿着早已枯竭或纠缠堵死的细微经络狼狈逃窜！每一次被冰蓝寒气“清扫”而过，那股浊气便瑟缩一分，蛰伏得更加隐蔽幽深。沈沧澜身上最明显的外伤处，那翻卷溃烂、覆盖着薄冰的血痂边缘，几缕冰蓝寒气悄然附着其上，如同最细微的冰缝，无声无息地“缝合”住一些过于狰狞的皮肉翻裂，强行冻结住持续渗出的组织液。
寒气缓缓地浸润着沈沧澜的四肢百骸。那股被冰蓝寒气清扫压缩、逼退到角落的浑浊冻煞戾气，似乎终于被彻底压制。随着沈沧澜的呼吸逐渐变得绵长、甚至微弱下去，潭水上那层稀薄的白雾也像是微微波动了一下。
寒潭的气温似乎也缓慢回升了一丝丝？那种刺透骨髓的、如同钢针刮骨般的寒气，似乎减弱了毫厘？
洛云归悬在冰面之上的指尖微微往下沉了一线。
那道沿着沈沧澜心脉周围主要窍穴缓缓流转、如同冰河清流的冰蓝光丝，骤然加快了少许！
如同静水底下的暗流骤然湍急！目标更加明确——直指沈沧澜心口正中那片死寂的、被压到了极限的、如同冻僵毒蛇巢穴般的区域核心！
就在这道精纯冰寒灵力即将刺穿那最深一层壁垒、直接渗透进去强行稳固核心伤患的瞬间——
呜！
一声极其压抑的、仿佛从极深的地底冰层里挤出来的闷哼！
沈沧澜那几根被冻僵的、贴在冰冷石头上的手指骤然绷紧！指尖狠狠地抠进石面冻硬的青苔里！他胸口一直死水微澜般缓慢起伏的轮廓猛地向上掀了一下！又死死地砸回去！连带着脖颈的筋都绷起了可怕的弧度！一直闭得死紧的眼皮之下！眼珠子似乎在急速地、无序地来回滚动！青紫的嘴唇微微开合，喉骨艰涩地滑动了一下，一股更加粘稠、带着浓重铁锈气息的血腥味道瞬间盖过了死潭的湿寒气息！
更深处——心脉窍穴核心！
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怖悸动！毫无征兆地爆开了！
咔嚓！
一声清脆到令人头皮发麻的冰裂声清晰地从洛云归悬空指尖正下方、那潭死水般凝固的灰蓝水面传出！
寒潭水面……冻结了？！
几乎是眨眼间！一层凝厚、坚实、如同玄冰般的霜层从洛云归指尖正下方的水面快速蔓延开去！瞬间将方圆三尺的潭面覆盖！霜层边缘带着锋利的锯齿！散发出冻结灵魂的寒意！
但这冻结只持续了一息！
几乎在霜层成型的刹那！冰层深处——正对着沈沧澜心口剧烈悸动的位置！一道极其微小、却透着不祥暗赤的竖痕！如同烧红的尖刺烙印！一闪即逝！
嗡……！
一股无形的、带着毁灭性高温的震荡嗡鸣猛地爆开！如同从心脏最深处直接炸出的冲击波！
啪嚓！噼啪！
洛云归眼前瞬间绽开无数爆裂的冰晶！
那刚刚冻结的霜层被这股无形的毁灭震荡猛地掀起！瞬间支离破碎！如同被巨锤狠狠击中的脆弱琉璃！无数细碎尖锐的冰晶夹杂着冰冷的潭水，被那股毁灭波动裹挟着！如同亿万颗淬毒的暗器！劈头盖脸、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狠狠朝着洛云归攒射而来！
这些冰屑细碎尖锐，带着沈沧澜伤处炸开的腥血气、他骨血里那股暴戾混乱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极其隐晦的……血色毁灭气息！
它们撕开了死潭洞内绝对的寂静！搅碎了刚刚压下的血腥与死寂！更撕裂了那道凝练流淌的冰蓝灵力！
噗噗噗！
无数冰渣碎片混合着冰冷的潭水，狠狠拍打在洛云归墨色的袖袍、冰冷的靴面、甚至兜帽垂下的阴影边缘！寒潭冰冷的水珠溅在她毫无表情的侧脸上，瞬间冻成微小的冰晶。
但这密集的冲击似乎完全没有影响那道冰蓝灵力的流淌！
洛云归按在霜溟剑鞘上的左手纹丝不动！唯有左手拇指极快地在冰冷的鞘身上划过一个无痕的微小圈弧。那柄鞘上原本变得平滑流转的幽蓝寒气骤然凝固了一刹，如同冰渊冻结的表面！鞘身表面瞬间流转过一道极其细密、快如闪电、肉眼几不可察的冰蓝符文光丝！
嗡！
一股更加冰冷、纯粹的冰魄剑气屏障瞬间凝练！以霜溟剑鞘为中心猛地向外震开！比之前那道更加纯粹！更具摧毁意志！
撞上那片被冰渣与水珠席卷的恐怖震荡！
嗤啦——！
刺耳到极致的冰屑互相刮擦碾磨的尖啸骤然撕裂了死寂！无数尖锐的冰棱碎片和带着混乱暴戾气息的冰水珠瞬间被更加霸道纯粹的冰魄剑气震成齑粉！化作一片灰白色的冰雾尘，混着被蒸发的水汽，无声地弥漫开来！
那片致命的冲击波瞬间冰消瓦解。
寒潭的水面剧烈摇晃了一下，荡起浑浊的涟漪，随即又迅速归于死寂。残留的点点冰晶簌簌掉落水中，迅速融化。
洞内再次死寂。洛云归悬空在寒潭水面上的右手食指指尖，那道原本稳定精纯的冰蓝灵力丝已然消失无踪。
只有指尖末端，那常年冰寒剔透如同玄冰的指腹皮肤上，残留着一丝极其细微、带着暗烈气息的……灼痕？像被烧红的针尖极其短暂地燎了一下。
那点灼热痛感只停留了万分之一瞬，便被指尖深处涌出的更极致的冰魄寒意覆盖、冻结、抹平。
霜溟剑鞘顶端的那冰蓝剑穗，纹丝不动。连之前沾染的水珠，依旧凝定在尖梢。
唯有寒潭水面中央，那处刚刚冻结又被彻底摧毁的霜痕之下，一层薄得几乎看不见的新凝结的冰壳中心。
烙印着一道极其纤细、仿佛被烧熔了边缘的、狰狞的暗红色竖状裂痕。
如同冰封深渊睁开的妖瞳。
无声凝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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