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华凝穗
篝火的幽蓝冷焰无声跳跃,在洛云归玄色衣袍上流淌过一层又一层冰晶般的微光。沈沧澜那只摊开的手掌悬停在冰冷的空气里,微微颤抖着。掌心那团枯草扭曲成的“蚱蜢”丑陋而僵硬,边缘粗糙的草茎甚至扎破了他指腹的皮肤,几点细微的暗红血珠渗出,凝在枯黄的草梗上,如同垂死昆虫渗出的体液。
时间仿佛被这篝火的冷光冻结了。青珏鸟蹲在沈沧澜肩头,歪着小脑袋,金色的眼瞳里跳跃着好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就在那悬停的手臂因脱力而即将垂落的瞬间——
洛云归阖着的眼睑,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不是睁开,仅仅是覆盖着冰晶般长睫的眼皮,如同被无形的微风拂过雪尘,极其短暂地、微不可查地一颤。
随即,一切又归于沉寂。她依旧端坐如亘古不化的玉像,连呼吸的起伏都难以捕捉。
然而,就在那眼睑微颤的刹那,一股无形的、精纯到极致的冰魄意念,如同最柔和的月光,无声无息地拂过沈沧澜僵直的手腕。
沈沧澜只觉得手腕一轻,那点强撑的、几乎耗尽他最后一丝气力的僵硬感骤然消失。掌心那团丑陋的草疙瘩,被一股无法抗拒却又极其轻柔的力量托起,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缓缓脱离了他汗湿冰冷的掌心。
草蚱蜢悬浮在半空,在幽蓝篝火的映照下,枯黄的草茎更显粗陋。它被那股冰魄意念包裹着,飘向洛云归的方向。
没有言语,没有目光接触。洛云归甚至没有改变盘坐的姿态。她那只一直端放在玉膝上的左手,修长如玉雕的指尖,极其轻微地向上抬了抬。
动作细微得如同蜻蜓点水。
嗡!
一声低沉却撼动神魂的剑鸣毫无征兆地在车厢内炸响!并非霜凝古剑出鞘,而是那柄悬于她腰侧、沉寂万载的绝世神兵,其剑柄末端那枚原本空无一物的剑环,骤然爆发出刺目欲盲的冰蓝色寒芒!
寒芒并非爆发即散,而是如同活物般向内坍缩、凝聚!无数道肉眼可见的、凝练如实质的冰魄符文在剑环核心处疯狂旋转、交织、压缩!一股足以冻结时空、斩灭万法的恐怖剑意被强行从霜凝古剑的本源中抽离出一缕,投入那坍缩的寒芒核心!
压缩!凝练!再凝练!
那团寒芒最终坍缩成一个仅有米粒大小、却散发着让整个车厢空间都为之扭曲颤栗的绝对冰点!其蕴含的剑意之纯粹、锋芒之锐利,足以瞬间洞穿金仙法体!
就在这冰点成型的刹那!
悬浮在洛云归身前的那团枯草蚱蜢,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轻柔却不容抗拒地推向那点绝对冰寒!
嗤——!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热铁淬入寒泉的细响!
米粒大小的绝对冰点,毫无阻碍地没入了草蚱蜢那扭曲粗糙的腹部中心!没有惊天动地的能量爆发,没有将枯草化为齑粉的毁灭。那点蕴含了无上剑意的冰魄核心,如同最精妙的刻刀,瞬间融入每一根枯黄草茎的纤维深处!
嗡!
草蚱蜢通体猛地一震!覆盖其表面的枯黄色泽如同被洗尽铅华,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润内敛、如同深海寒玉髓般的冰蓝色泽!原本粗糙扭曲的草茎结构,在冰魄剑意融入的瞬间,被强行梳理、重塑!每一根草茎都变得笔直、坚韧,表面流淌着细微的、如同冰晶凝结般的玄奥纹路!整个蚱蜢的形态依旧保持着那份笨拙的轮廓,却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历经万劫而不毁的坚韧质感!
它不再是一件粗陋的草编玩物。
而是一枚剑穗!
一枚通体由冰魄寒玉般的草茎构成、形态古朴拙稚、核心却封印着一缕足以斩破苍穹的霜凝剑意的——剑穗!
剑穗成型瞬间,霜凝古剑剑柄末端的剑环寒光骤然收敛。那枚崭新的冰蓝色剑穗,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化作一道微弱的流光,“叮”地一声轻响,精准无比地挂在了霜凝古剑的剑环之上!
剑穗垂落,冰蓝色的草茎在幽暗的光线下流淌着内蕴的寒芒,轻轻摇曳。每一次微晃,都带起一丝几乎无法察觉、却足以让神魂本能绷紧的锋锐剑意涟漪。
车厢内死寂无声。只有冰魄篝火燃烧的“嘶嘶”声,以及沈沧澜骤然变得粗重压抑的呼吸。
他死死盯着那枚挂在霜凝古剑上、由他亲手扭出的丑陋草团蜕变而成的剑穗。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刻被冻结!一股难以形容的、混杂着极致震撼、荒谬、以及某种被强行刺穿的悸动,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每一寸神经!
师尊……她收下了?不仅收下,还将那团烂草……融入了她的本命神剑?!甚至……甚至封印了一缕足以灭杀金仙的剑意?!
这念头如同惊雷炸响!比他体内魔胎爆发的任何一次冲击都要猛烈!他下意识地想要后退,身体却僵硬得如同被钉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枚冰蓝色的剑穗在霜凝古剑的寒光映衬下,轻轻晃动。
就在这时!
嗡——!
一股无法形容的恐怖威压,毫无征兆地自那枚新挂的剑穗上弥漫开来!并非刻意释放,而是那缕被封印的剑意核心,在剑穗成型、与霜凝古剑彻底连通的瞬间,如同沉睡的凶兽睁开了眼睛!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面对绝对毁灭的极致恐惧,如同冰水浇头,瞬间淹没了沈沧澜!
噗通!
沈沧澜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双膝重重砸在冰冷的车板上!膝盖骨撞击坚硬玉髓的剧痛远不及神魂被碾压的万分之一!他双手死死撑住地面,指节因用力而根根泛白,身体如同狂风中的枯叶般剧烈颤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艰难喘息!
冷汗如同开闸的洪水,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后背的布料紧紧贴在皮肤上,冰冷粘腻。额角的汗水大颗大颗滚落,砸在冰冷的地板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他拼命地想要抬起头,想要再看一眼那枚剑穗,再看一眼师尊,但脖颈却像被无形的冰锁死死扼住,重若千钧!只能勉强维持着跪伏的姿势,头颅深深垂下,视野里只剩下自己因极度用力而暴起青筋的手背,和地板上那几点被汗水砸出的湿痕。
太强了!仅仅是剑穗自然散逸的一丝气息,便如同万仞冰山轰然砸落!将他这蝼蚁般的意志彻底碾入尘埃!体内那头刚刚被强行融合、蛰伏的骨兽魔影,在这股源自生命层次碾压的剑意威压下,更是如同遇到了天敌克星,发出无声的、源自本能的凄厉尖啸,疯狂地蜷缩进他血脉的最深处角落,再不敢有丝毫异动!
守护在沈沧澜头顶的三品冰莲清光大放,试图替他分担这恐怖的威压,莲瓣却在剑穗散逸的锋芒下微微颤抖,发出细微的嗡鸣。青珏鸟早已吓得炸开了全身覆盖金纹的羽毛,小小的身体紧紧缩成一团,躲在沈沧澜跪伏的臂弯阴影里,连一丝鸣叫都不敢发出。
这令人窒息的威压持续了数息。
终于,那枚冰蓝色的剑穗似乎完成了与霜凝古剑的最后一丝共鸣,其上流转的恐怖锋芒缓缓内敛,重新变得温润沉寂,只有那冰玉般的草茎依旧散发着淡淡的寒光。
车厢内令人崩溃的压力如同潮水般退去。
沈沧澜如同刚从溺毙边缘被拖回岸上,猛地吸进一大口冰冷的空气,肺部火辣辣地疼。他依旧跪伏在地,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汗水如同小溪般顺着鬓角、脖颈流淌,在地板上汇聚成一小滩。每一次喘息都带着劫后余生的粗重和虚弱。
就在这时。
一点微光,带着一丝奇异的暖意,轻轻落在他撑在地面的、布满冷汗的手背上。
沈沧澜身体猛地一僵!
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视线顺着自己颤抖的手背向上。
一枚不过寸许长短、通体冰蓝剔透、如同最上等寒玉雕琢而成的微型剑穗,正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
正是霜凝古剑上那枚剑穗的缩小复刻!形态、纹理,甚至那内蕴的、令人心悸的剑意波动,都一模一样!只是缩小了无数倍,气息也完全内敛,不再有那毁天灭地的锋芒外泄,反而透出一种温润的守护之意。
它静静地躺在他汗湿冰冷的掌心,微凉的触感透过皮肤传来,却奇异地驱散了一丝他灵魂深处的寒意和恐惧。
沈沧澜的瞳孔骤然收缩!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掌心这枚微缩的剑穗,又猛地抬头看向洛云归腰间霜凝古剑上悬挂的那枚本体!
师尊……她竟然……将这蕴含了她一缕本命剑意的剑穗……复刻了一份……赐给了他?!
这个认知如同第二道惊雷,狠狠劈在他混乱的识海!比刚才被剑意威压碾跪在地更加震撼!更加……让他无所适从!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如同被砂纸磨过,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只能死死攥紧掌心那枚微凉的、缩小版的剑穗。那冰玉般的触感,此刻却像烙铁般烫着他的皮肉,一直烫进他的骨髓深处!
洛云归依旧阖目端坐,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凝练、赐予,都只是拂去一粒尘埃般微不足道。只有那枚悬挂在霜凝古剑上的冰蓝剑穗,随着她极其细微的呼吸,在幽暗的光线下,极其缓慢地、一下,又一下,无声地摇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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